一二一
从手背上传来被细小砂石擦过一样的粗糙触感,那股死死抓住唐今不让她离开的力气,根本不像是一个重伤之人发出来的。
房间里,那原本微弱得快要听不见的呼吸声,已经加重。
没有说话,黑暗中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是抓在唐今手上的力气还在不断地加大,她甚至能感受到从那只手掌上传来的细微颤抖。
唐今还是回过了头。
床上,唇色苍白的青年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里充斥着一片还未彻底清醒的混沌与迷蒙。
唐今试着抽回手,却只是被拽得更紧。
青年手臂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看他样子,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放手了。
唐今便腾出另一只手,面无表情地在他刚刚才好了一点的伤口上按了下去。
薛忱闷哼一声,将她另一只手也抓住。
她没再动了。
看着黑暗中那道模糊的身影,薛忱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
他当然,有很多话想要说。
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话语,一句紧接着一句,他都还没有怎么思考,在脑海里出现的那些话语就已经占据了脑海当中所有的空间。
混沌不清的大脑在这样的情况下似乎变得更混乱了。
最后,那些酝酿在脑海中的话语全都消散了个空,他只是沙哑着嗓音,低声问了一句:“谁又,惹你生气了”
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大概是失血过多,即便伤口已经恢复到了不致命的程度,但青年的状态看起来还有些不太清醒。
唐今看着他那双涣散了焦点的眸子,良久,闭了下眼睛,“夏军杀你的时候,为什么不抵抗?”
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区区十人的夏军小队也不可能将薛忱伤到这种程度。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故意的,故意不作抵抗,任由自己伤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薛忱慢慢掩下了眸子,“我想见你。”
哪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他只是想见她。
他想问她一个问题,可他又想不到别的办法能够见到她。
她要杀他。如果他回京,只怕还没有见到她就会被她杀死,而继续留在西北,也只能等到她派来的杀手。
他们之间似乎必须要死一个人。
可他清楚,最后死的那个人一定会是他。
既然这样
那倒不如在她动手杀他前,选一种更有利于她的死法。
当然,他也会尽量撑着,让自己活久一点。
或许她会来见自己。
如果她来了,他可以问出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
如果到最后她都没有来,那他的问题也同样有了答案。
而现在。
她来了。
我想见你。短短的四个字,应该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可唐今却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听懂。
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当它们组合起来后,她便有些不懂了。
抓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再一次加大了力气,那双浑黑的眸子在黑暗中转向了她,涣散的瞳孔一点点聚焦。
“我之前说,那个问题我只会问一遍,但是你以前也常常骗我,所以我也要出尔反尔一次。”
像是穿过数年的时光回到了过去,那双曾让唐今觉得已然陌生了的眼睛里,又一次出现了她所熟悉的色彩。
“你那时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在收到那封从京城里递来的,有关皇帝之死的密报的时候,他便想问她了。
她杀了皇帝,而且是用那样一种手段。
旁人看到那封密信大概会惊骇于她手段的残忍,可他一直都知道的,当她想要折磨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让对方有多么痛苦。
但他也知道,她不会随意对人那样做。
至今为止,她只在当年处置洪闻道那些人的时候用过那些手段。其他人即便是与她作对,最多也就是被贬官降职,逐出京城。
或许是懒得在那些人身上浪费这种时间,或许是别的,总之,她轻易不会那样做。
所以。
她为什么要那样对皇帝?
皇帝怎么会把她惹到那种程度?
皇帝
对她做过什么?
或许。
或许一切都只是他毫无根据的妄想推测,但当他看到那封密信的时候,他突然很想再问她一遍,当年的那个问题。
“你那时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
想要回答根本不需要犹豫。
但唐今却陷入了沉默之中。她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她没有想到。
她没有想到时至今日,薛忱还在乎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是,又如何?”或许有更好的回答方式,但最后唐今却还是这样回了。
不是。
不是的话。
薛忱唇角慢慢弯了起来。
他的唇色有些苍白,唇角上扬的弧度也并不算大,但他确实是在笑,“唐今,我还是想和你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