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
时间真是种可怕的东西,有时哪怕只是短短一眨眼的时间都会让人觉得如钝刀子磨人一般的难熬,但有时又叫人觉得,未免过去得太快了些。
曹公公一直跟在皇帝身边,跟了近三十年的时间。
他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从一个尚有几分稚嫩的少年,一步步成长为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皇帝。
不敢说有什么自豪感,但他也曾为自己能够侍奉这样一位英明的主上而感到欣喜。
毕竟在这皇宫之中,若是跟错了主子,等他们这些人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跟对了人。
其实一直到如今他都是这么觉得的。至少在夺嫡的那几年里,他没有跟错主子。
但。
即便是这样一位堪称英明的主子,也还是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大错。
养虎为患。
他曾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一步步走上高台,而如今,也终究看着皇帝被一点点逼入绝境。
九年前曾被皇帝当成工具来限制猛兽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最该被限制的那头猛兽。
曹公公静默地看着坐在书案之后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袭象征三品文官的貂紫雀纹官服,面如冠玉,眉眼卓绝。
因这会正托腮看着人,姿态随意,狐眸微懒,便莫名给了人一种可以随意接近的感觉。
比起多年前那副予人距离感的矜贵公子模样,如今的青年瞧起来倒更像是一位风流倜傥并不着调的浪荡子弟。
可如今朝中,几乎人人都知晓隐藏在青年那副轻佻表象之下的阴狠。
曹公公想,皇帝失算之处,或许便是从没想到过,眼前之人居然能做到那种程度吧。
为了夺权手段狠辣,乃至不择手段。
思绪繁多,但在脑海里也不过是一瞬间闪过的想法。曹公公的脑袋低得厉害,“孔太师近来身体好转,正准备重新回朝。”
“陛下想与大人讨论的,便是有关孔太师复职之事。此事仅凭口谕,恐无法说清楚……”
唐今恍然大悟,“这件事啊……”..
说起来,她现在只是暂行丞相之权来着,等孔弥远身体好转,丞相的职权都是要还给孔弥远的。
现在薛忱走了,朝中连一个敢跟她呛声的都没有,以皇帝现在的心情,肯定是巴不得孔弥远早点复职的。
可。
都到了唐今手上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再让出去呢。
“老师……孔太师今年都六十有八了,马上便是致仕之年了,陛下竟还忍心让太师操劳如此多的事务?”
唐今叹息,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了身,“陛下如此这般想法实在不该,为臣子的,是该好好劝劝陛下才是。前头带路吧,曹公公。”
曹公公没有抬头,自然也看不见唐今的神情。
不过光是从唐今那轻懒的语气之中,曹公公便能判断出来,皇帝所希望的,绝不会那么顺利。
……
本朝的“太师”之职,比起权力,更接近于一种荣誉头衔。
孔弥远在去年因为身体的原因,卸任了丞相之职,虽然保留了太师的头衔,但到底也失去了手中大半的权力。
在卸任丞相的这一年多里,孔弥远一直都在调养身体,只有遇到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情时才会上朝参议。
虽然还是有许多老臣和保皇党派都跟随于他,但从跟随者手中所握有的实权来看,目前孔党的势力远远不如唐党。
不过因为之前跟随薛忱的人,现在也倾向了孔弥远,所以孔党也还勉勉强强可以与唐党抗衡一二。
唐今跟着曹公公去见了一面皇帝。
在她的规劝之下,皇帝最后自然也打消了让孔弥远复职丞相的想法。
可惜孔党其他的人并没有轻易罢休。
唐、孔两个党派在朝会之上,针对丞相职权究竟该交由谁的问题争论不休,一连半月也始终没个结果。
而前线,在薛忱率军抵达了边境之后,商夏两军之间也正式爆发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战役。
一封封塘报从前线传回来,朝中党派的争吵暂时消停了一点。
虽然兵部大多不是唐今的人,但作为代丞相,唐今还是看到了那些塘报中的内容。
唐今之前和夏国太子当过一段时间的笔友。
大概是对方给她大笔大笔的钱,她偶尔回两封信敷衍一下的那种笔友。
对方曾在信中直言不讳地告诉过她,夏国中已经出现了两个可以和薛忱比肩的军事天才。
还跟她说,这一次的大战,夏国必定不会输,只要她愿意帮忙拖延薛忱出发,金银财宝日后肯定少不了之类的。
但从发回来的这些塘报来看……
那两个天才大概是被薛忱打得找不着北了。
这样下去怕是一年的时间都用不到啊。
唐今叹息了一声。
坐在一旁的吏部侍郎韩靖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不对吗?大人。”
韩靖的父亲之前就是跟随于唐祖父唐大伯的,如今他跟随唐今,也是彻头彻尾的自己人了。
在他面前,唐今也没遮掩,看着手中的塘报自言自语地喃喃,“得想办法,让夏国拖久一点才行啊……”
韩靖听得多咳了两声。
虽然外头都早知道咱们是奸臣,但好歹也稍微收敛一点吧——韩靖很想这么跟唐今说,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