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刺进了我的车里,这是典型的小城气候,只要下了大雪,第二天必然天晴,积雪会因为天晴而迅速融化,融化的时候又会带走空气中的温度,所以天晴的第一天会超乎寻常的冷,并导致冰冻,特别是一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结冰的厚度,完全可以承受一辆小型车的重量而不被碾碎,这就让我们这些被堵在路上的人变得更加悲观,至少今天,道路想恢复畅通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恢复了,也会形成更多的车祸,很难一路顺畅的回到小城。
打开车窗,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的同时,也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地上已经扔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其中以泡面盒居多,也掺杂着一些卫生纸,一地的狼藉,仿佛是在宣泄被堵了整整一夜的怨气。
……
就在我准备关上车窗的时候,小陈忽的出现在我的车旁,他的心情看上去不错,笑中带着谦卑对我说道:“潮哥,厨房给你准备了一碗热馄饨,我给你送过来了,你先趁热吃……吃完了,你再去酒店睡一会儿,我来替你。”
我从他手上接过了保温盒,然后又下意识往前面看了看,前面的司机还在因为一碗泡面的归属而互相争执着,这更加让我觉得,我手上拎着的不是馄饨,更像是一
份重若千斤的安全感。
……
我让小陈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一边吃着,一边和他聊着,话题都是围绕他那个生了病的女儿,我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些更详细的信息……
他老婆因为不堪忍受这种无穷无尽的绝望,已经在半年前离开了他们父女俩,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所以,现在是他和他的女儿相依为命,还有他的父母,但是两人都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特别是他的父亲,两年前在矿上出了工伤,已经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因为要照顾他的父亲,他母亲也没有办法正常工作,所以一家人的生计都压在了小陈的身上。
我的心情有些低沉,因为这漂泊的数年,真的是看到了太多太多的人间疾苦,我本以为自己隐居在小城,就可以避免这些,可这人间疾苦却又以如孔不入的姿态渗透了进来,想躲也躲不掉。
……
当务之急,是给孩子看病,看病无非两点,第一是钱,第二是靠谱的医疗资源,我本就打算把那套房子卖了,所以钱算是有着落,靠谱的医疗资源也有,但这里面有一个选择,我在权衡是找北京的刘久津比较合适,还是天津的赵应柔更合适。
最终我选择了赵应柔,这是秉持了对症下药的原则,就算刘久津是医疗行业的权威,但他始终是一
个眼科医生,而赵应柔却是肿瘤科的医生,在她那儿寻求帮助,就不会显得鞭长莫及。
这么一想,思路也就明确了,我先给常余利打了个电话,让他帮我在朋友圈发布一个房子转让的广告,常余利人脉甚广,并且身边有钱的朋友居多,所以卖掉一套高品质的房子,找他帮忙绝对是没有错的;而后我又主动给赵应柔打了一个电话……
心里却很忐忑,因为显得嘴脸很不好,毕竟昨天才义正严词的告诉她,没事儿别给我打电话。
果然,电话接通后,赵应柔以冷冰冰的腔调对我说道:“不是说没事儿就别打电话吗?”
“我这不是遇到事情了嘛……”
赵应柔冷笑一声,我又厚着脸皮对她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家里有个三岁的女儿,年初的时候被查出来得了白血病……现在一直在洛阳这边治疗,可洛阳毕竟是个普通的地级市,医疗实力有限,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把她转到你们医院去……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你们医院的那些主任医师都得给你三分薄面,对你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吧?”
“别,我们医院庙小,你们还是在洛阳治疗吧。”
“你真以为我傻啊,全国最顶尖医学院毕业的硕士,会随随便便找个医院上班嘛。
”
“呵呵……你还知道我是全国最顶尖医学院毕业的硕士啊,多少人求着和我说话,都找不到门路,你倒好,每次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现在有事求我了,又主动给我打电话……你要是有镜子的话,最好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是什么嘴脸,然后再和我说话。”
我有些语塞,因为在给她打电话之前,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嘴脸不太好。
坐在我身边的小陈似乎意识到我聊的不太顺利,于是压低声音对我说道:“潮哥,你能帮我,我就已经很感谢了,现在社会现实的人多,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帮忙的,你别勉强自己。”
我放下电话,也压低声音回道:“没事儿,我跟她的关系其实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和赵应柔之间的关系,于是又语塞了一次,最后索性也不解释,拿起手机,又对赵应柔说道:“已经看过镜子了,嘴脸是不太好,但事情有轻重缓急,咱们还是先以大局为重吧。”
“对你来说是大事,但是对我来说,这真不算什么大事儿……你知道我们医院每天要接收多少来自全国各地的患者吗……这些患者都是身患绝症,我看都看麻木了!”
“你没有麻木,你忘了之前还给我打过电话,聊到了那个给你送花的小女孩……都说医者仁
心,我真的能感受到你当时是什么心情。”
这次,换赵应柔陷入到了沉默中,许久之后她才开口对我说道:“就冲你这句医者仁心,我也不能再和你较劲儿……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要一起跟着来天津?”
“我当然得把他们送过去……”
“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回道:“得三天后,我手头还有一点必须要在这两天做好的事情。”
“嗯,动身之前,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提前安排好床位。”
“好……你们医院应该很不错吧?”
“你这嘴脸改不了,是吧?”
“我不是关心则乱嘛,这么小的孩子,这么严重的病,我当然想找一个最好的医院。”
“如你所愿,我们是全天津最好的肿瘤医院……如果连我们医院都看不好的话,那你们就只能去北京的协和医院了,而且希望也不会太大。”
……
把这件事情确定下来了以后,我和赵应柔便结束了通话,但我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毕竟她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而且我们已经整整七年没有见面,再次相见,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态。
就在我因为这个而恍惚着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震动天地的欢呼声,我抬头望去,只见之前堵死的车辆,已经有一部分在蠕动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