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达奚司婆的小屋中,气氛诡异的很。
木桌旁,一边坐着达奚司婆,一边坐着杏杏与喻永桂。
那眉眼清冷的少女,就站在达奚司婆身旁,不坐,也不说话。
达奚司婆皱眉看她一眼,十分不悦,加重了语气:“坐!”
那眉眼清冷的少女这才坐了下来。
杏杏根据方才双方给出的情报,总结发言:“也就是说,先前我四哥哥,跟这位……”
杏杏顿了顿,询问的看向那眉眼清冷的少女,该如何称呼她。
那眉眼清冷的少女,有些生硬的避开杏杏的眼神,简短道:“卿霜。”
杏杏点头,继续陈述道:“也就是说,先前我四哥哥,与这位卿霜姑娘,打了一架。我四哥哥身中五刀,差点被这位卿霜姑娘砍死,卿霜姑娘也中了我四哥哥几剑,被达奚奶奶所救……”
卿霜突然出声,语气冷冷的强调道:“我中了四剑,比他中的少。”
杏杏:“……”
怎么感受到了一股微妙的胜负欲?
达奚司婆却毫不客气的戳破:“行了,还争这个四剑呢。我在山谷底下发现你的时候,你浑身上下就没个好地方,血淋淋的跟个筛子似的,身上还有没清干净的余毒,能活全是我神医在世!”
达奚司婆越说越来气!
这姑娘生得合她眼缘,她这才勉为其难的出手相救,耗费了好多积攒多年的珍稀名贵药材!
想想就心疼!
卿霜语气立马软了几分,却依旧努力为自己分辩:“……婆婆,那是因为我从山崖上滚落下去,被山石树枝剐伤……”
达奚司婆一瞪眼:“还顶嘴!”
卿霜“哦”了一声,老实闭上了嘴,不吭声了。
喻永桂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这还是那个追着他砍的女疯子吗!
“你还啧!”达奚司婆平等的又瞪了喻永桂一眼,对喻永桂非常不满,“这么漂亮的女娃,你也能下得了手!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好东西才救回的她?!”
喻永桂举起双手:“奶奶!达奚奶奶!我要是不动手,我就被你口中的漂亮女娃给砍死了——”
喻永桂伸手比划,“这么大一把刀,她挥的虎虎生风往我身上招呼,要不是我轻功好,这会儿您说不定跟杏杏一起在给我上坟。”
“……”
小屋中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卿霜大概是看出来她的救命恩人与眼前这俩人关系之好了,她不大自在的低声解释道:“……我欠了那户人家的恩情,他们让我死守账本。”
喻永桂“呵”了一声:“那现在你恩情还完了吗?还要再砍我吗?”
卿霜轻声道:“那户人家的恩情已经还完了。我跟他们两不相欠了。你要是还想去拿那账本,可以尽管去拿。”
说完,卿霜又飞快的看了一眼达奚司婆,飞快道,“……以后,以后我就跟着婆婆,还债。”
达奚司婆眉头皱得高高的,不大高兴道:“我那些药材都名贵的很,你还一辈子也还不起。”
卿霜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婆婆说的是,这辈子还不完,我下辈子接着给婆婆当牛做马,继续还。”
达奚司婆重重的哼了一声。
杏杏跟喻永桂忍不住对视一眼。
不是,这氛围……
卿霜突然又开口了:“……婆婆,你跟他们去过年吧。我留在这里给你看着院子,需要晾晒的药材我每日帮你晾晒。”
达奚司婆没好气道:“你就好好休息,那些药材不差那几日的功夫。”
达奚司婆也知道,就眼下这情况,自然是不好带卿霜去喻家的。
甚至说,她觉得喻永桂跟杏杏没有立时动手把卿霜给砍了,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了。
“行了。”达奚司婆跟着杏杏与喻永桂回喻家之前,看了卿霜一眼,没好气的嘱咐,“你好好在家待着,别受伤,不然又得浪费我的药材。”
卿霜应了一声:“知道了,婆婆。”
回喻家的马车上,达奚司婆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杏杏倒是掀开车帘,往后头看了一眼。
那眉眼清冷的少女,身影伶仃的站在山道尽头,目送她们的马车离开。
快到喻家的时候,达奚司婆眼还是闭着的,但却突然出声:“桂哥儿。”
喻永桂“啊?”了一声。
达奚司婆闭着眼,只淡淡的问:“你是怎么想的?是想杀了那小姑娘报仇,还是怎么着?”
喻永桂立马有些气愤的出声:“不是,达奚奶奶,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斤斤计较的?……搞得好像我在那小姑娘手里吃了大亏一样!我不是差点也把她给杀了吗?这不是扯平了吗!我有那么小气吗?我们江湖中人哪有那么不依不饶的?!”
达奚司婆睁开眼,看了一眼喻永桂脸上的神色,看出他所言非虚来,这才又闭上眼哼了一声。
喻永桂依旧在喋喋不休:“……况且,我有爹娘爷爷奶奶杏杏还有一堆兄长照顾牵挂,那小姑娘又是中毒又是掉山崖的,被达奚奶奶你救了还欠了一屁股下辈子才能还完的帐,这样比起来,她比我惨多了好吧!我为什么要去杀了她报仇啊!”
“达奚奶奶,我跟您说,您方才那问法严重伤害了我,我受到伤害了!这事,一包您特制的金疮药都解决不了!至少得两包!……”
最后忍无可忍的达奚司婆怒声道:“聒噪,闭嘴!”
这才算是止住了喻永桂的抱怨。
但喻永桂还是一脸委屈的模样,似是还有些不服气,想拉杏杏来评理。
杏杏吐了吐舌头。
等到了喻家,达奚司婆对喻家熟的跟自己家似的,都没等落在后头的杏杏跟喻永桂,先走了:“我乏了,先进屋休息了。”
杏杏应了一声。
杏杏跟喻永桂在后头,喻永桂拉了拉杏杏的袖子,小声叮嘱:“……妹妹,就卿霜在达奚奶奶那儿的事,你可别跟我娘说。这次我差点挂了,我娘每每提起伤我的人,都恨得咬牙切齿的。我都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什么,说一句就被骂回来。”
杏杏同样也小声回应:“放心吧四哥哥,我晓得轻重。”
兄妹俩在那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往前走着,突然一道声音叫住了杏杏:“……郡主!”
杏杏回头一看,却是正由橘哥儿陪着的危子杭。
危子杭快步上前,先是对着杏杏作揖,算是给杏杏行了礼,又对着喻永桂作了个揖:“喻四哥。”
喻永桂背着手,“嗯”了一声。
橘哥儿笑道:“四哥,杏杏,你们这是刚接达奚奶奶回来?”
他左右张望着,“达奚奶奶呢?”
杏杏笑着回:“车马劳顿,达奚奶奶先回屋休息去了。我与四哥落在后头慢慢走。”
橘哥儿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又指着危子杭,道:“子杭来给咱们府上送东西。”
杏杏有些奇怪。
她前些日子是陪着白晓凤龚晴娘一起理年关这各府人情往来年礼的帐的。
暨平郡王府那边,是早早就送节礼过来了,她们斟酌过后,也回了相应的节礼。
怎么这会儿又来送东西了?
危子杭见杏杏脸上显出几分疑惑来,赶忙解答道:“是正好昨日我们家一艘轮船到港了,带了不少海外的东西回来。”
杏杏明白了。
危子杭若是先前还有几分想让他爸妈帮他同杏杏订亲的心思,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发生下来,他只觉得这是个奢念了。
他依旧很喜欢杏杏,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杏杏。
可少年人又不想什么都不做就直接放弃,是以危子杭自己也纠结的很。
但不管怎么说,这不妨碍危子杭每次见到杏杏,都高兴得紧。
喻永桂见危子杭总是偷偷的瞄他妹妹,那叫一个不高兴。
他瞥一眼橘哥儿。
这小老弟怎么回事,怎么还引狼入室?
莫非他家橘哥儿就是个傻的,看不出自家妹妹都被人盯上了吧?!
喻永桂咳了一声,直接去圈上危子杭的肩膀:“谢谢危小少爷这么惦记着我们家啊。”
危子杭赶忙道:“我,我与橘哥儿是好兄弟,这样是应该的。况且橘哥儿平日也没少给我带好东西。”
橘哥儿很是赞同的点着头:“好兄弟嘛!”
喻永桂心中骂自家弟弟傻。
你把人家当好兄弟,人家一门心思想拱你家白菜,当你妹夫,你看不出来?
等危子杭走了后,喻永桂屈起手指给了橘哥儿脑壳一个爆栗。
橘哥儿捂着额头,难以置信:“四哥?你干啥?”
喻永桂呵呵一声:“你那好兄弟想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橘哥儿这才明白过来,“害”了一声,凑近了喻永桂,压低了声音:“……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咱们杏杏对阿杭没别的意思,这不是对咱们杏杏放心嘛!况且,我是看阿杭他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太烦了,不想让他雪上加霜。”
喻永桂就是做情报工作的,最近虽说在养伤,可是楼里的事也没怎么松懈。
他一听橘哥儿提这个,就斜了橘哥儿一眼:“……他姐的事,是吧?”
杏杏倒是听到了这一句:“危二小姐吗?怎么了?”
喻永桂倒也没瞒着杏杏,咳了一声:“没怎么,前些日子危二小姐不是跟信国公府那二公子彻底闹崩了么?……这些日子危二小姐没少在暨平郡王府闹,后来暨平郡王妃狠了狠心,直接给那危二小姐下了堕胎药。只是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堕胎药没能伤得了危二小姐腹中那孩子。危二小姐便与暨平郡王妃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了。”
别说杏杏了,就连跟危子杭交好的橘哥儿,都不知道还有这事。
他只知道,危双燕最近在闹离家出走,暨平郡王夫妻俩也是对危双燕心寒了,干脆派了一整队侍卫跟在危双燕身后,随她去了。
橘哥儿佩服的看向他四哥,他四哥竟然连这种事都知道!
喻永桂享受了下弟弟崇拜的眼神,咳了下:“我这也就是给你们提个醒,免得你们不知情,回头在那小子面前戳了他肺管子……行了,这些事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杏杏跟橘哥儿齐齐点头。
……
达奚司婆虽说来了喻家,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惦记着卿霜。
跟杏杏说,等陪她们用过年夜饭,大年初一她就回去。
杏杏想了下,明白过来,抱着达奚司婆的胳膊,吐了吐舌头:“达奚奶奶是在担心那位卿霜姑娘吧?”
达奚司婆点了点杏杏的小鼻子:“瞎说。我担心她做什么?我是担心我那些药材。”
杏杏也没戳破达奚司婆的口是心非,毕竟,她家达奚奶奶,就是这么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只是,离着过年还有一日的时候,变故突生,有个小乞丐带了一枚粗劣的玉佩过来,上头还染了血,说是城外一位姑娘让她帮忙转交的。
达奚司婆一见那染血的玉佩,脸色都变了。
她立马起身,问那小乞丐,声音都有些急:“让你转交这个玉佩的人呢?”
那小乞丐咽了口唾沫,有些害怕道:“她……她在城外破庙,快死了。她还让我带给您一句话,说是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再还您的恩。”
达奚司婆气得两眼发红,嘴里骂着:“她想得倒好!”
达奚司婆匆匆要过去,杏杏一把抓住达奚司婆的胳膊:“达奚奶奶,您别急,我陪你去!……卿霜姑娘受了伤,说不得还有旁的危险,我们再带一队护卫过去!”
达奚司婆沉着脸点了点头。
喻永桂也在家,听说了这事,心里咯噔一声,赶忙过来跟达奚司婆表明清白:“这事真不是我干的啊,也应当不是我们那的人干的!”
达奚司婆才没空跟喻永桂掰扯这个,她着急出去:“行了行了,我没说是你!”
喻永桂抓耳挠腮,决定跟达奚司婆还有杏杏她们一道过去。
等达奚司婆,杏杏,喻永桂一行人匆匆赶到的时候,卿霜正浑身是血的坐在破庙的一个角落里,拿了一把刀拄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不让自己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