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崇杰回了他与茅芙蕖的院子,还没进屋就听见了茅芙蕖与丫鬟的说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于崇杰心中一荡。
他与茅芙蕖少年夫妻,是有感情的。
他喜欢茅芙蕖的羞涩温柔的笑,每每看到都觉得心中熨帖,欢喜得很。
可自打茅芙蕖小产后,他每每回家,茅芙蕖像是飘荡在人间的幽魂,失魂落魄,日渐消瘦,憔悴。哪怕笑,也是强颜欢笑。
就好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
然而打从几个月前,于明珠被送到了白云观,茅芙蕖就像是逢了甘露一般,人也慢慢的鲜活起来,饱满,又生机勃勃。
眼下听到茅芙蕖的笑声,于崇杰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他迈进屋子,茅芙蕖惊喜的唤了声“夫君”,旋即起身迎了上来,看着心情极好的样子。
丫鬟们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于崇杰抱住茅芙蕖,柔声道:“芙蕖,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茅芙蕖这会儿还是红了脸颊,羞涩又欢喜道:“夫君,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说……你先说吧!”
于崇杰抱着茅芙蕖,柔声道:“芙蕖,珠珠去白云观为你祈福,也有好些时候了,你看,你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把珠珠给接回来?娘的生辰快到了,娘着实惦记着珠珠。”
茅芙蕖浑身一僵,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她其实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于明珠……不管是不是亲生,都是信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茅芙蕖沉默了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于崇杰自然是感觉到了茅芙蕖的僵硬,他叹了口气,劝道:“芙蕖,你是信国公府的嫡长孙媳妇,对上孝顺公婆,对下照顾小姑子女,都是你的责任。珠珠她还能在信国公府待几日?不管怎么说,珠珠都是我们娇宠长大的妹妹,我们哪里忍心,看她在白云观吃那般苦头……况且,翻过年去,她今年就算是十四岁了。她还能在信国公府再待几年?芙蕖,我知道你心胸宽广,你能否看在,她在那般清苦的白云观中,为你祈福多日,你身体好转,也有她的功劳……”
茅芙蕖脸色越发白了。
她知道,于明珠对她做的那些种种,虽说皆是诛心之举,可真要是细细追究起来,她身为嫡长孙媳妇,却这般“拈酸吃醋”,也是不合妇德的。
至于于崇杰说的什么“为你祈福多日”,更是让茅芙蕖心一下子如坠冰窖。
什么叫为她祈福多日?
她身体如何变差的,难道于崇杰心里不清楚么?
茅芙蕖心凉了半截。
“芙蕖?”
于崇杰温声唤她,好像真的很在意她的看法一样。
茅芙蕖勉强一笑:“夫君也不必问我。小姑金尊玉贵,在那般清寒的地方呆久了,自然是不妥。”
于崇杰笑意稍稍淡了几分:“芙蕖,我在好好与你商量,你这般口吻做什么?”
向来温柔小意的茅芙蕖难得落了脸来,她转身,有些萧索的往内室行去,语气淡淡的:“不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说得极是。小姑待在白云观清修不妥罢了,怎么,这也不行了么。”
于崇杰顿时恼火起来:“芙蕖!”
然而茅芙蕖却不管不顾,掀了内室的珠帘,坐到床上,半晌没理于崇杰。
于崇杰忍了忍,还是追了上去。
他站在那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床榻上,脸上显出几分疲惫之色的茅芙蕖:“……好,你就当我没同你说。先前珠珠钻了牛角尖,找了丫鬟来气你,是不对。她小孩子心性,你也不要总把这个放在心上。到时候又郁结于心,伤了身体,岂不是又是我的不对?”
茅芙蕖没有抬头,听着于崇杰这话,只觉得内心一片苦楚。
他还说她在阴阳怪气,他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当她听不出来么?
茅芙蕖眼角划过一滴泪。
她垂着头,于崇杰并没有看到那滴泪。
于崇杰自顾自道:“……是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们信国公府每年都有做水陆道场,祭拜先人的习俗。今年这水陆道场,不如就放在白云观。”
茅芙蕖依旧没说话,她知道,于崇杰这般说,其实也不是在同她商量,而是在通知她。
于崇杰看着往日那般温柔小意的茅芙蕖,这会儿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犟得很,他也彻底来了火气:“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罢,于崇杰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茅芙蕖看着于崇杰离开的背影,泪水无声的落了下来。
她摸上自己的小腹,许久不曾说话。
……
杏杏托人把聂律茗约了出来,说弓的事。
聂律茗饶是知道杏杏约自己并非是什么儿女情长,而是正事,依旧激动的把自己拾掇的十分精神。
他本来生得就好,这一收拾,更显得灼灼风流。
杏杏与聂律茗约在一座茶室的雅间。
聂律茗这会儿已然清醒许多,然而当时在药物激发下引起的心动,却还刻印在他的脑海中,以致于见到杏杏沿着楼梯上来时,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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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
杏杏抬眼看聂律茗,见他脸还是红得厉害,杏杏还有些纳闷,难道是药性还未解?
不应该啊。
难道?!
杏杏小脸一片严肃。
难道是又有人给他下了毒?!
杏杏想到这个可能,到了雅间后,便直接让聂律茗伸手。
聂律茗脸红的越发厉害,伸出手来。
杏杏一把脉,便微微蹙眉。
这脉象正常的很,并没有半点中毒的情况啊。
连那最细微的差距都没有……
杏杏不解的看向聂律茗,聂律茗脸红得越发厉害,都有些结巴了:“……郡、郡主,可是我哪里不妥?”
杏杏搞不清楚这聂律茗是什么情况。
难道真如达奚司婆所说,这药,是聂律茗自己给自己下的?
杏杏默了下,把那柄已经清理干净毒素的小弓还给了聂律茗。
聂律茗看到那把小弓,神色一整:“这弓……”
杏杏不欲多说,只道:“聂五公子,有人在这把小弓上下了毒。我也不清楚这毒是冲着你我来的,还是冲着太子妃娘娘去的。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近些时日还是不要再把这把小弓送到东宫去了……这些,我也会给太子妃娘娘提个醒。”
聂律茗脸色瞬时由红转白,他倒吸一口凉气,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除了这弓的正事,杏杏也没什么话想跟聂律茗说,她喝了一盏茶后,正打算告辞,就听到外头隔壁包厢有人情绪激动的一拍桌子:“盛楷然,你躲什么!”
盛楷然?
杏杏想,这不是庆安郡主的那个表哥吗?
等下,这个女声……
倒是有些像,危二小姐?
倒也不是杏杏有意听壁角,实在是隔壁包厢争吵的声音有些大,杏杏又耳聪目明的,自是听的清楚。
她听见盛楷然好似叹了口气:“危二小姐,你这个提议恕我不能赞同。我们两个之间又没什么感情,你突然说这种话,我……”
杏杏心道,哦豁,果真是危二小姐。
又听得危二小姐的声音愤怒异常:“什么这种话那种话,我让你假装,帮我这个忙,又不是让你委身于我,你至于么……”
盛楷然似是被呛到了,咳咳咳个不停。
杏杏其实也差点被呛到。
实在是,委身于我,四个字,冲击力有些强。
聂律茗见杏杏在那咳嗽,赶忙帮着倒了一杯茶,推过去:“郡主,没事吧?喝口茶?”
杏杏有些窘的谢过聂律茗,喝了一口,这才起身告辞:“弓还给你啦。我还要去信国公府一趟,就先走了。”
聂律茗有些怅惘,但也没拦着杏杏,还给杏杏开了门。
只是,一开门,就见着隔壁雅室的门也被大力推开了,危双燕怒气冲冲的从里头出来。
杏杏正好也出去——
两拨人在走廊上,面面相觑。
危双燕眉头都拧了起来,看看杏杏,又看看杏杏旁边的聂律茗,说话十分不客气:“……你这是,跟人私会?不是我说,你眼下已经不是什么农女了,你贵为郡主,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跟一个外男跑出来,算什么样子!”
危双燕一想起自家那个傻弟弟,满心都是想着喻杏杏,可这个喻杏杏倒好,小小年纪就勾三搭四,这不,竟然还跟别的男子来雅室私会,真真是不知检点!
盛楷然跟在危双燕身后出来,一听这话,心下越发厌恶危双燕。
人家郡主年龄还小,身边还跟着丫鬟,大大方方的出来在雅室跟人喝个茶又怎么了?
再说了,危双燕要真把孤男寡女同居一室看得那么龌龊,她怎么还有脸约他出来说事的?!
杏杏倒还算平和:“咦,危二小姐还知道我是郡主啊,说话这般不客气,我还以为危二小姐才是郡主呢。”
一番话,那叫戳危双燕的心窝子。
她连乡君都不是,人家喻杏杏已经贵为郡主了!
“你!”危双燕气得不行。
盛楷然冷声道:“危二小姐,你太过肆意妄为了。饶是你命格有缺,家中纵容,也不是你这般青口白牙污蔑旁人的理由!”
危双燕脸色铁青,回头瞪盛楷然:“你以为你是谁!嘚瑟什么!我不过是想请你帮个忙,你不帮也就算了,怎么还敢站在那儿说教我的?!”
聂律茗适时补刀:“是吗?我看这位公子说的也没错啊。况且危二小姐方才都敢说教郡主了,这位公子说危二小姐两句,又怎么了?”
危双燕气得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咬牙切齿的指指这个,指指那个,最后气得一甩袖子就要走。
然而她忘了,她今日特特把盛楷然越到这里,就是因为她听说,于崇恩要与某位小姐来这雅室品茶。
她怒气冲冲要往楼梯口走时,就见着于崇恩同那位小姐一道往上走来。
危双燕整个人都愣在了那儿。
于崇恩也愣了下,随即又冷下了脸,在经过危双燕身边时,还混若不认识危双燕一般,道了一声“劳烦让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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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双燕死死的瞪着于崇恩与那位小姐。
她突然娇声一笑:“于二哥真是好福气,这次看到的姑娘,跟上次的怎么不一样啊?”
那位小姐脸顿时白了白。
于崇恩则是气上心头,瞪了一眼危双燕:“与你何干!”
危双燕眼圈都红了。
与她何干?
他们曾是未婚夫妻,这会儿于崇恩却为着什么命格之说,要另娶他人,他还问与她何干!
方才受的委屈,与这会儿的委屈,仿佛汇聚一团,危双燕眼里涌出泪来,重重推了一下于崇恩:“你个混蛋,我恨你!”
扭头跑下了楼,竟是哭着跑出去了。
于崇恩像是被锤了一下,好半天没动。
他想去追,但理智又告诉他,不能去追。
竟是在楼梯上踯躅起来。
那位小姐深觉受辱,她气呼呼道:“于二公子,你既是与危二小姐还旧情难忘,做什么还要再来戏耍旁人!”
那位小姐扭头就走了。
于崇恩脸色有些发青,他脸色沉沉的站在原地,最后还是追了出去。
但看追出去的方向,却是危双燕离开的地方。
杏杏这都要走了,还看了这么一出大戏,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于崇恩跟危双燕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死啦。
还好这于崇恩不是她哥哥!
这要是她哥哥,有这么一个嫂嫂,那得多头疼啊!
还好还好,几个嫂嫂都十分好!
杏杏越发觉出自家嫂嫂的好来。
回去的时候,还特特又给嫂子们都带了礼物。
就连还未过门的庆安郡主,也有一份,杏杏托人送去了颖王府。
买完礼物,杏杏又去了信国公府。
毕竟,上次承恩公寿宴,给信国公老夫人顺道把了把脉,这次应该再给老信国公把把脉。
杏杏过来,是提前递过帖子的。
老信国公与信国公老夫人早早就在院子里等着,就连茶点与水果也一遍遍过问,生怕哪里不周到。
偏偏杏杏还没来,焦氏过来了。
焦氏是不知杏杏要来的,她来,只是为了跟信国公老夫人商量,去白云观办水陆道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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