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的花园凉亭之中。
林浅黛支走了其他的下人,身边只留了一个从小就伺候她的贴身丫鬟。
而她的对面,坐着林初渔。
林初渔只比林浅黛先出生几个月,因着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两人的五官有三分相似。
林初渔要更加地张扬明艳,不说话时低调内敛,一旦认真起来,便是让人不敢忽视的存在。
而林浅黛则属于温婉可人的类型,和任何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但又不失大户人家夫人的端庄和风度。
现在的她,似乎是愁事堆积,满脸的憔悴。
加上她本就身形孱弱,这么一看,就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
林浅黛亲自给林初渔倒了一杯茶水,目光在林初渔的脸上打量了片刻。
随后,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多年未见,你变了许多。”
“如果不是长着同样的一张脸,我都要以为你不是她。”
林初渔抿唇笑了笑。
这一笑,看得林浅黛越发恍惚。
在她的记忆里,她那个姐姐从没有这种从容优雅的笑。
这样的林初渔,仿佛真的与世无争了一般。
“或者,你真的不是她。”过了半晌,林浅黛突然说道。
她说话时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
还是肯定句。
闻言,林初渔敛着眼睑,眸底有一抹一闪即逝的光芒。
她的魂魄入了这个世界里林初渔的身体里。
可却只有这个和原主有二十年未见过面的妹妹,能一眼认出她们两人的不同。
“或许吧。”林初渔眯眼淡笑,回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林初渔抿了一口热茶,随后放下茶盏,“我知道世子夫人今日是想说什么。”
“我的回答是,一报还一报,既已过去,往事不堪回首,大家各自过好自己以后的日子足以。”
“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对你们没有任何恨意。若可以,当个陌生人也不错。”
闻言,林浅黛低下头,身侧的拳头越攥越紧,直到指甲都刺到了肉血之中,也没有松开。
她眼尾渐渐染红。
似觉嘲讽,她勾起了唇冷笑,又带着几分的委屈。
“是,姐姐是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若可以,我也不想忆起那些令我作呕的腌臜事。”
“可姐姐如今这姿态,似乎还是觉得是我对不住你?凭什么你如今回来了,还是这高高在上的模样?”
说着说着,林浅黛的脸颊有泪珠滑落。
“从小,我便知道是我的存在对不住你和杨小娘。”
“任嫡庶有别,我也尊你为长姐,敬你重你。就算爹爹和娘亲偏心,眼中只有你,我也仍觉得是我自己不够好才讨不爹爹和娘亲喜爱。不曾有怪罪你之心。”
“可你为何,什么都要与我抢。”
“身外之物我皆能让你。就算……就算是世子,我也说过,若你们是两情相愿,我亦可去和爹爹商量,把婚事让与你。”
“可你呢?”
“你何曾有一刻把我当做是你的妹妹?”
“当年我无意和你争!你却偏偏把我往死里逼!若不是你,我我……”说到这里,林浅黛情绪越发激动。
那后面的话,实在让她难以启齿。
这也是她最黑暗的一段回忆。
林浅黛的侍女见此,赶紧去扶住林浅黛,担忧地唤着“少夫人!”,一边轻轻拍抚林浅黛的后背顺气。
林浅黛开始捂着胸口咳嗽。
猛地咳嗽了几声之后,帕子上也见了血迹。
丫鬟慌了,语气慌张道:“来人啊!来人啊!夫人咳血了!”
“夫人你坚持住,你这就去叫大夫过来!”
看了一眼无人的周围,光这么干吼明显没用。
丫鬟指着林初渔大声呵斥:“我警告你!我去叫大夫过来!你不准动夫人!不然我们定国公府上下都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丫鬟跑了。
林初渔看了一眼那帕子上的血迹,颜色偏暗。
林初渔过去扶住林浅黛,握住她的手腕把脉。
果然,刚才那是长期郁结形成的淤血,吐出来对林浅黛才是好事。
林初渔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药瓶,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放入林浅黛的口中。
“含在舌下,情绪不要波动太大,一会儿就能恢复好。”
林初渔语气淡淡的。
她说话时,林浅黛的目光仍然死死放在她身上。
林浅黛的眼中有泪光,也有恨。
林初渔叹气。
“当年和现在皆有误会。有些事我不把话敞开了讲,便永远都说不清。”
“我亲娘死的早,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从没人教过我。不过自小便有人告诉我,若是没你,我便是林府嫡女,我娘也不必年纪轻轻的就抑郁而终。”
“所以曾经,我最恨的便是你和你娘。抢你的那些东西,确实是存在着报复的想法。”
“你或许无辜,但你娘呢?她说是有愧于我娘,实际上不也是捧杀我。你看到的那些宠爱,不过是一堆她给我的用糖罐子浸泡的长期毒药。若是可以,我宁愿不要。”
“你自己想想,我从小到大犯了错,可有人悉心教我如何改成过?”
“正因为大人们不曾教导过我是非对错,导致我性格扭曲,分不清好坏。你也看到了,林大人对我的宠爱一开始是因为愧疚。可到了后面,他不也和其他人一样,也越来越厌弃我了吗?”
“你知道我为何会看上程世子?因为他后来还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吗?”
“一开始我确实是报着抢你东西的想法去接近他。”
“可若是他什么希望都不曾给过我?我又怎么会摊上自己的一辈子,一定咬定非嫁他不可?”
“是,他的眼里确实自始至终都只有你。可是饶是你们感情再好,你和他也曾闹过矛盾,冷过战。他便故意对我好,把我当成让你吃醋的工具。”
“我那时年少,怎会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不过春心萌动,以为有个人是真心对我好的,便要定了他。”
林初渔一口气说完这些。
明明不是她经历的这些,但因为有原主的记忆,心中也弥漫起了一股难抑制的酸涩。
或许直到女主死,也是还念着那程世子的。
原主是个坏女人。
可哪有人从一出生便是坏痞子的。
一句话说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可悲之苦。
说起来,林家这两姐妹之间的纠葛,还得从上一辈的人那里开始扯。
林涛海曾是个孤儿,六岁时被一户没有儿子的屠户家所收养。
屠户家只有个长他三岁的小姑娘,便是原主的亲娘杨氏。
所以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便情投意合。
屠户家将林涛海视作亲儿子培养,还让他去了私塾。
林涛海天资卓越,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
看过他的人都说,光看他的面相便知道他日后是当大官的人。
收养了林涛海的屠户家也是有福气之人。
可惜好景不长,还没等到屠户家因为林涛海而享福的一天。
一场意外到来,屠户家所在的村落闹了瘟疫。
一月之间,屠户夫妻俩都接连去世,剩下屠户家的姑娘和林涛海相依为命。
那年正值科举。
屠户家的姑娘便早早担起重任,卖了田地和宅地,陪着小秀才上京赶考。
两个人都没有钱,屠户小娘子便日日去宰猪杀羊去供小秀才念书。
不过哪有小姑娘喜欢这血腥的活儿。
曾经家中爹娘尚在的时候,小姑娘曾放言说爹娘这屠户的手艺到了她这代恐怕就得失传了,她以后得找些适合女子的活计。
不过是因为不忍林涛海满腔的出众的才情埋没于无名乡野间,便也忍了。
好在最后小秀才没让小姑娘失望,那年高中进士,还在京都混了个小官当。
只不过就在杨氏认为轻舟已过万重山,以后好日子快来的时候。
京都的一门高门大户赵家找上门,说是林涛海救了他们家落水的千金,要是林涛海不负责,那千金的清白没了,这辈子恐怕也嫁不出去了。
迫于赵家的淫威,杨氏筹划了多年和林涛海的婚事没了。
赵家的千金成了林涛海的正妻,杨氏则成了妾。
杨氏从此落了心病,在缠绵病榻的情况下生下了林初渔,最后也是不到一年便郁郁寡欢去世。
林涛海对杨氏是愧疚的,所以把亏欠补到了林初渔的身上。
杨氏去世的那先几年,他最是看不得林初渔哭。
所以任由小小的林初渔在府里捅破了天,都一味惯着她。
而林涛海的正妻赵鑫衣是真心看重林涛海这个夫君的。
同时讨厌杨氏走了,还占着林涛海的心。
便将小林初渔培养成让林涛海讨厌的样子,好抹消他心头对杨氏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