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海面无风的时候,便会感觉个中夜色好像都陷入了凝滞,叫人失去了些许辨别时间流动的参照,直叫人昏昏欲睡。
后半夜值班的人刚刚从万叶那边交接过来任务,肉体虽然已经爬上了瞭望台,但是精神还未完全清醒,他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放下了捂住嘴的手,眼中不可避免地有些泪盈盈的,让他没有立马发现蓝到有些发黑的海水。
水绿则深,水黑则渊。
海面上的平静暂时没有被打破,只是浓郁到发稠的颜色渐渐从底下沁上来,好像是毫无生机的触手,想要悄无声息地扒上船板,将死兆星号拉入深渊。
“见鬼——那是什么?”
那人抹了一下眼睛,终于将眼前的世界擦拭干净,但是此时的海面,已经黑得像是几大桶的墨水在其中炸开一样——尽管如此,海面还是依旧平静,只是此时越是平静,反而越是叫人感到诡异。
今天值夜的人也是有近十年出海经验的老手了,在面对这个场面时,还是不可控制地表现出巨大的惊恐。
警报,他毫不犹豫地就拉响了最高级的警报——
船上的一切人员,都要在这警报结束之前进入备战状态!
海面地下的东西好像也听得懂警报声,在越发急促尖锐的警报声中,无波的海面像是一面被打破的玻璃一般,在一瞬间变得四分五裂,一道黑影从中“生长”出来,直逼那人的面门。
“抓紧!”
短短一瞬间,一道红色的残影带动周围的风场,那人感受到腰上有一股失重感,下一秒,人就安全地降落到了甲板上。
是万叶。
万叶的效率向来是高的,在那人还没从天旋地转中反应过来的时候,万叶已经抓着剑,看着海面上渐渐汇聚起来的黑影。
“这个东西看来把我们当成储备粮了。”少女匆匆披了一件外袍,甚至有一只胳膊还没来得及套进袖子中,扣子就匆匆系上了,这件长袍就这样凌乱但不失美观地挂在少女的身上,露出半边白皙的肩膀。
“什么意思?”
少女抬起手,顺手就将长发扎起:
“字面上的意思。”
人已经在甲板上全部汇集完毕,各就各位地到了自己的岗位上,连有些日子没有用过的大炮都在此时露出了黑黢黢的洞口。
本就不那么明朗的月光都被聚集起来的黑影遮挡,在众人的脸上狠狠碾过一道阴影。
“放!”
北斗一声令下,轰鸣的炮声几乎要让周围的空气都扭曲变形,滚圆的炮弹铺天盖地地朝着那巨大的黑影飞去。
“噗”。
炮弹整颗没入了黑影之中,像是陷入了柔软的棉花上,连爆破的巨大波动都被尽数缓冲,最终被埋没在了寂静的夜里。
“......”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不过这种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
黑影大概是有些呆的,在将炮弹的冲击照单全收之后,祂好像才发现了自己被冒犯了,本就因为储备粮逃逸而处于震怒中的残怨在此时发出了一声长啸,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飓风,让死兆星号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原先的方向。
黑影派生出了无数只触手,像是一只巨大的,诡异的乌贼一样拍打着水面。
但是北斗早就见识过了这种攻击方式,显然是早有准备,几个壮汉抬着一块木板,极快极稳地投掷到了甲板之上,向前延伸了好一段,在木板即将失去重心,有向下倾倒的趋势时,一个有些吨位的汉子极重地一脚踩到了木板的一头,随着木板与甲板,还有脚底板三点一线的撞击发出了沉重的声响之后,以北斗为首的提着大剑的人们都排着队形踏上了木板,借着最后一段延伸悬空的部分借力起跳,挥着大剑劈向了那一根根作威作福的触手。
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登上高处的另一群人手中都抓着一根长绳,长绳的末端都连接着跃出的人们,在劈完一刀之后,无论中没中,都一律被拉回到甲板上。
唯有北斗是个例外,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不过按照北斗的身手,麻绳的保护可能反而是一种累赘。
在北斗那健壮又不显笨重的腰身上,要是绑了一截粗绳,怎么想都没有现在这样干净利落了。
北斗的大剑表面上附着了一层雷元素,劈开空气的瞬间发出了“滋啦”的响声,甚至崩出了几粒火花,像是在浓重夜色下绽放的绮丽花火一般。
北斗一剑砍去了大半边的黑影,让甲板短暂地迎来了光明;而万叶动作快到像是肌肉记忆一般,一个踏空搭住了北斗的手,顺着北斗在空中翻转的力道,让北斗稳稳地落在了甲板上。
而少女在此时也蓄力完成,随着细小空灵的吟唱,无数片细密的冰棱像是一柄柄利刃,刺向了被北斗砍散一半的黑影,发出更加细密的“噗”生,就像是柔软坚韧的布料被利物一下下穿刺的声音。
不同于就仅仅造成了一段伤害就消失不见的炮弹,少女的冰棱直直穿透了黑影,在几乎要没入海面的时候,冰棱丝滑干脆地在空中滑翔了一周,重新指向了黑影,再一次穿透了那片迷蒙。
冰棱本是无色的,在月光下幽幽的,映出了海的色彩,与黑影不断交织着,缠斗着——
如果忽略此时危机的情势,这还真算得上是一场视觉盛宴。
不过,璃月人大概都是有些苦中作乐的本事的,在这种关头竟然还有人吹了一声口哨,提前发出了胜利的欢呼,然后下一秒就被四处飞散的黑影击中,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最后跌了一个屁股蹲。
众人还未来得及哄笑,那黑影就以一种诡异地速度迅速重新聚集,合拢,就好像这团东西——
根本没有实体一样。
不过这东西大概也是有些脾气的,祂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被面前这些蝼蚁一般的生物让祂进入了短暂的消散,更加尖锐的嚎叫,像是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魔,在哀嚎,在怒吼,在发泄着这数千年里被压迫,被挤压的怨念与委屈。
大海一改亲和可亲的宁静,在此刻翻起波涛,一开始只是推着船底的起伏,托举着死兆星号由极高落向低谷,又从谷底抛向高空,让原本还算是紧密连接的人群在瞬间就被击垮,像是最无力的无翼生物一般,在空中自由落体下去。
这是,来自远古的,魔神的哭泣,或者是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