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达终于爬到了巨石下。巨石下有很多小卧石。
东一块,西一块,每一块刚好可坐一个人,只有一块可坐两人。
人们登山时,爬到半山爬不动了,就在这儿歇息。背后的大石正好可以遮住太阳。
那天,彭达和朋友们登山,上山时正在这儿休息。别人都坐下了,只有他没有地方坐,一个秀美的姑娘向他招手,他就坐了过去。
据说,无意中坐到一起的未婚男女就会结成夫妻。
他们俩就一路被同伴们笑话,后来就真的结成了夫妻。
来到第一次认识的这块巨石前,他是怀着忏悔的心情。
妻子对他好,从不怀疑他,跟他从不怀疑鲁欣一样。
直到今天上午会议开始,他的神经才开始紧绷起来。
鲁欣声称林书记在竭力压制这个案子,禁止深入调查,宋文武很快就会被释放……原来全是彻头彻尾的假话!
段有义和陆皓明在会上都说林书记要求彻查到底。
从陆、段在会上的发言可以看出,这一次,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宋文武。如果不放过宋文武,那就意味着自已也难以逃脱被调查的命运,紧接着,鲁欣也会被卷入其中……
这一切仿佛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黑洞。很多人会吸进去。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的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自责,他深知此生唯一愧对的人是他妻子。那个善良而单纯的女人,一直默默地深爱着他,为他付出了一切。
他一直以来都以“会当官,会挣钱,特别顾家”的完美形象出现在妻子和妻子娘家人面前。这个完美的印象像一个绚丽的气球,下一秒就会破裂。
只要段有义用牙签轻轻一扎,这个气球就会瞬间爆炸,所有的美好顿时烟消云散。
他无法面对妻子失望的眼神,无法承受她的痛苦和伤心。他悔恨自已的所作所为,悔恨自已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那个一直深爱着他的女人。
他仿佛看到了妻子哭泣的面容,看到了她为这个家付出的辛勤努力,而他却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他心如刀绞。
他渴望能够回到过去,重新珍惜和呵护妻子,弥补自已的过错。但现实却无情地将他推向了绝境,他只能在内心深处默默地祈祷,希望妻子能够原谅他,希望未来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此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而这电话偏偏是他妻子打来的。
他拿着手机,手指在接听键上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颤抖地按下了。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的声音:“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没回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什么日子?”
妻子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婷婷的生日啊。”
婷婷是他的宝贝女儿,乖巧懂事,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被安排在中甸区财政局上班。
妻子的这句话,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他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和自责。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已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你陪婷婷过吧,我今天还有重要的工作。”
他能感觉到妻子的失望,但他别无选择。
“哦,那好吧。妻子的声音有些失落,那改成晚上吧,正好可以开个烛光晚会,我们一定等你回来啊。”
他默默地挂断电话,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已对家庭的亏欠太多了。婷婷的生日,他居然都忙得忘记了,而妻子还在尽力理解他,安排一个烛光晚会等他回去。
晚上,妻子、女儿、烛光晚会……那会多么尴尬啊。
世界不是因为物质富裕而美丽,而是因为心情愉快才大放光彩。
只要心情好,没有烛光,没有美食,照样开心。
而今晚的那场烛光晚会,只会让他心惊胆跳。
不,我不能过那样的烛光晚会。
这时,电话再度响起,这是一个陌生的本市电话号码。这日子,家庭很少使用电话了,都用手机。他想,难道是鲁书记不方便,用座机打过来的?
他接了,对方说:“彭主任,我是樊离山。”
他几乎要从石头上滚到地上,佯装镇定地说:“樊局长好。”
“段书记委托我查实一下,你在上州宾馆开了多少次房。我查了,一年有五十多次,不会都是你的吧?”
彭达恨恨地说:“兄弟,你别逼我,什么事我都说得清楚。”
他挂了手机。
对方一步步紧逼,眼下是继续对抗下去,还是去自首?
他开始计算自已的“罪行”:
一、包装厂只入了点小股。宋文武办了好几年才叫上他入10万块钱股金。二、有个老板送他一套房,到现在没过户。三、逢年过节老板们送的礼金,这个有多少,他也记不清了。
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如去自首。
他分析着眼下的处境:段有义掌握了上州宾馆的事,一直没有对自已下手。今天又喊自已到办公室谈心。证明段有义在等待自已反水。
一会儿,又有个声音地说:你怎么这么软蛋?
是反水还是硬挺,他犹豫不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记得有本书上说张学良在他父亲炸死后,手下有几位老资格的将领不听话,张一直想做掉他们,但拿不定主意,最后用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
做,正面。
不做,反面。
结果连掷三次,都是正面。
张不得不叹息道:这是天意啊,天意。
现在,他也准备试一试,打电话给鲁欣。如果接了,他就要和鲁书记见面谈谈,说说自已的处境,看鲁欣怎么如何支招。
如果打不通,或者通了不接,那就连拨三次。
在重大的选择面前,人们常常借助这种不靠谱的方法来决策。事实上,也没有更靠谱的方法了。找谁去说?
林书记说要查,鲁欣胳膊能扭过大腿?
一次,
两次,
电话通了,就是不接。
最后一次是按断的。
事实上,鲁欣正匆匆地赶往省委的路上,他要去找省委秘书长迟和春。多年的上州市委副书记了,他和迟秘书长还是挺熟的。
这是他最后一招,也是一着险棋,迟秘书长救不救他,帮不帮忙,在此一举。
所以,他没有时间接彭达的电话,在车上,旁边有司机,也不方便接听。
手机连听响三遍,他有点烦。最后一遍,他干脆按断了。
鲁欣这个小小的小耐烦的举动,直接把彭达的希望掐断。他感觉大事不妙,于是,第四个电话,他直接打给了段有义。
这次通了。
彭达用颤抖的声音说:“段书记,我准备向你汇报一下自已的思想。”
“好啊,彭达同志,我随时都等待着你来谈心。谈得越详细、越深刻、越彻底,越好。”
彭达站起来向山下走,他再一次回望着刚才坐达的石头。
那石头上坐着一个美丽的新娘,那不是自已的妻子吗,她用温柔又不舍的目光注视着彭达。
他揉了揉眼睛,那新娘不见了。
原来是眼睛花了,他揉出了一泡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