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静默一瞬。
在项珩沉默的片刻工夫,傅观悄然瞥了眼楼西月。两人对上目光——
傅观:你这一记后招,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楼西月:若非我有先见之明,在与班惜语分别前交换了玉佩,此刻这一劫可就过不去了。
他们各自别开眼,随后,项珩忽然失笑,道:“看来这件事是误会一场了。”他将玉佩送还给楼西月,并道:
“朕记得这块玉环,当初班老将军为我大宣开疆拓土的时候,曾经率领精兵北上,拿下了乌月族东南方的一处领地。”
乌月族是与大宣、荣国全然不同的游牧民族。乌月族民风彪悍,即便是一名普通的牧羊人也精通武学。
加上乌月族的居所不固定,时常南下侵扰大宣边境,一度令大宣皇帝十分烦恼。
不过后来有一次,班老将军率军抵抗乌月族取了大捷,还将那伙掠劫边境百姓的乌月族人赶到了漠江以北,这才还了边疆安宁。
为了以表嘉奖,先帝便将随身佩戴的玉环赐予了班老将军。
而那块玉环的一面,便印刻有小小的“宣”字,代表着大宣的国号。
项珩是那场战争的见证者,自然也知道那块玉的来历。因而,此刻见到楼西月呈上的半块玉环,当下就没有了怀疑。
这块玉当世罕有,绝不可能是假的。于是,项珩认可了楼西月的身份,他道:
“这回倒是委屈你了,你放心,这事儿朕会处理。这些言官可真会办事,该操心的公务办不好,倒成天盯着谁家媳妇儿是真是假来了。”
楼西月面带微笑,并不说破:“这也是言官的职责所在,皇上也无需太过责怪。”
“话虽如此,却还是有些对不住你。”项珩说:“朕会好好敲打敲打他们,从今往后,流言到此为止了。”
闻言,傅观面上“松了口气”,然后道:“如此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嗯。”项珩应了一声,随后又道:“孙侄媳妇今日受惊了,这样罢,你先到西暖阁那儿歇会儿,朕还有事要与忱书谈一谈。”
楼西月以为他们要说一些她不太好旁听的国事,于是听话地随一名老太监退下了。
之后,傅观站起身,项珩给他赐了座。
“虽说这一次班惜语是无端受累,但到底是你这阵子风头太盛的缘故。”项珩说:“前阵子风风火火抓了那么多贪赃枉法的官员,文武百官都看在眼里,难免会心怀忐忑。”
傅观心想,心怀忐忑便要对一名女子下手,这可算不上光彩。
他说:“他们若是行得正坐得端,这会儿又何需着急?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到底,还是他们心虚罢了。如此,皇上更应该彻查,以肃清朝廷内不正之风。”
项珩长叹一声:“想要除奸佞,哪是那样容易的事情。那些官员在朝中虽说无大功,但也无大过,对待国务,也算是尽心尽力。
“人嘛,难免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倘若是一两个也就算了,朕总不能一杆子把这一船的人都掀了下去。忱书,有时候,朕也十分为难啊。”
傅观适时地表现出纠结的表情:“那……皇上打算如何?”他在心中冷笑。
项珩道:“朕的意思是,你与班惜语,先离京避上一阵。等这阵风波过去了,再回来也不迟。”
“暂避风波?”傅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这似乎不合规矩。皇上,被冤枉的是惜语,为什么偏偏要我们夫妇二人避开群臣?分明,我们并未做错什么事。”
项珩道:“朕又何尝不知?只是如今贪污一案牵扯出来的官员实在太多,再这样下去,难免人心惶惶。
“朝中已有不少大臣对你有所怨言,所以,稳妥起见,你还是与班惜语都到外头去避一避吧。”
傅观面色沉静。他坐在那里,半低着头,并不说话。
项珩也知道自己理亏,于是道:“当然,这次离京,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他道:“方才南淮府送来急报,江南已经连下了三天的暴雨了,大水淹城,各地百姓苦不堪言。
“因此,南淮府知府特来上奏,请求朝廷援助。朕想着,这也是一个契机。所以……”
傅观明白了:“所以皇上是想,让微臣去做这个平水患、赈灾的钦差?”他想了想,说:“所以皇上心意已决,贪污一案只能追查到这里为止了,是么?”
项珩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说:“是。后续案情进展,风儿会着手处理,你就不用担心了。南淮府的水患要紧,过两日,你便收拾收拾,即刻启程吧。”
傅观适时地表现出欲言又止的不甘心,但最终还是依照项珩的命令退了下去。
他前脚刚出了正德殿,一转头便见楼西月立在长廊的另一侧。他们遥遥相望,继而走近。
楼西月发现傅观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傅观摇摇头:“回去说。”
*
宣平王府。
“什么?他要我们离开京城,南下赈灾?”楼西月眉心紧皱,随即冷笑一声,说道:
“是打算支开我们之后,就立刻发落安宁公主和颜老将军等人,让他们给琳琳琅阁大当家,还有其他涉案官员顶罪吧。”
傅观:“你知道就好,不用大声嚷嚷。”他说:“皇上此回是打定主意了,我们没有说不的权利,只能照做。”
楼西月心有不甘:“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竟然还是……可恨。”
她心里头生着闷气,别开头没有说话,另一边,傅观也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楼西月忽然想起什么,便问:
“对了,皇帝说南淮府有水患,那么淮江府那边情况如何?”她不禁想到千里之遥的班家二老。
南淮府距离淮江府极近,也不知这接连几日的大雨,是否影响到了淮江府。
傅观回答说:“淮江府水运繁杂,虽说雨势不停,对城内外道路有一定影响,但远不及南淮府严重。至少到目前为止,朝廷并未收到淮江府送来的急报。”
说着,他顿了一下,然后询问的目光落在楼西月身上:“我并不强迫你必须随我一同到南淮府,不过此次南下,途径淮江府,你是否要回班家看看?”
闻言,楼西月沉默了片刻。
须臾,她回答说:“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