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逸:“……”得,还真是在班惜语那儿受气了。
啧,奇了啊,班惜语不是柔情似水,端庄优雅吗,怎么还让王爷这么气呼呼的啊?有点厉害的。
他笑了一下,说:“班小姐是个饱读诗书的闺阁小姐,性情温柔,从不与人生气。是不是王爷在不经意间惹恼了她,她才气你?”
闻言,傅观冷笑一声:“性情温柔?班惜语根本就不是温柔纯善之人。”
玄逸愣住了:“啊?爷,您说什么呢,我瞧着班小姐很是知书达理啊。”
他想,方才王爷和班惜语碰面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问:“班小姐跟您说了什么?”
傅观走在前头,说道:“与她谈话之时,本王曾出言试探。原想借此机会拉拢她,与她合作联手,但班惜语却佯装不知,甚至表现出一副对先人之死毫不在意的模样。这不古怪么。”
玄逸道:“从咱们获知的信息里,班惜语是个仁孝之人,得知父亲牺牲的背后另有隐情,必不可能坐视不理。她若真这样说,那……”
傅观接下去道:“那么,她在外所表现的温柔和善全是假象,是她所做的伪装,她骗了所有人;但若她与我说的是假话,那便说明,她胸中城府颇深,并且早已看出本王的试探。”
无论是哪一个结论,都说明“班惜语”并非他们听闻的那个天真的班家小姐。
眼下他们见到的班惜语,其实是个聪明过人,立场未明的女子。
她既不好糊弄,或许还不好对付。
这对傅观来说称不上什么好消息,甚至是个坏消息。
也难怪他会这么生气。
换位思考一番,好好的王孙公子,日子过得潇洒自由,忽然被一道圣旨定下了婚事,未婚妻子还是个难搞的,更摸不清楚底细。
说不准还早就和皇帝有了合作,是皇帝派来监视王府的奸细。
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放在身边,搁谁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玄逸也觉得事情开始变得不太好办起来了。他道:“那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晾着她?还是干脆悔婚?”
傅观道:“圣旨钦定,悔婚便是抗旨。眼下没必要走到抗旨这一步。她既然来了,那这宣平王妃之位便让她坐。只是——”
玄逸跟随傅观多年,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于是道:“爷放心,属下会命人好好盯着她的,绝不会给她向外传递消息的机会。”
傅观:“你看着办就行。”
“是。”
*
傅观那边有什么盘算,楼西月并不十分清楚。
在和他单独碰面后的几天里,她一直老老实实呆在房中,偶尔出去走动走动,或是与下人闲聊,或是拿着本闲书翻看。
两天下来,她渐渐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倒不是她不愿意与外人见面,也不是懒怠动弹。而是她发现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她。
不多暗中盯梢的人似乎没什么恶意,楼西月也不好轻举妄动。
她推测,那是傅观派来的人。
想想也算是正常。
傅观心机重,那天谈话之后又是不悦离场,想必对她也生出了几分戒心,所以才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楼西月不想引人注目,要牢牢捂住“班惜语”这身马甲,那就只能安分守己的做一个闺阁小姐。
所以除了安安静静呆在院子里,她什么都做不了。
所幸这样煎熬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到第三天的时候,被傅观带走的采桑回来了。
她还带来了好消息,说平江知府贪污一案已经证据确凿,傅观追究他残害百姓之罪,已经将他收押大牢,就等回返京城问罪了。
至于西风寨那伙人,也被傅观派人捉拿归案,一并关押在大牢里了。
采桑高兴得忘乎所以,激动地在楼西月面前跪下,喜极而泣道:
“多谢班小姐!要不是小姐您,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为父母家人平冤昭雪,是小姐救了我的性命,如此大恩大德,民女没齿难忘!”
她重重磕头,道:“求小姐给民女一个报恩的机会,民女愿意从今往后跟随小姐左右,为小姐做牛做马,回报小姐恩德!”
楼西月让青霜将人扶起来,道:“不用行此大礼。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至于你们村民遇难一事……我也只是在中间传了个话罢了,算不得什么。”
采桑道:“不,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或许对小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民女,您便如天上的菩萨一般,是专程下界救苦救难的。民女愿意给小姐为奴为婢,伺候在小姐身边!”
楼西月:“可我并不缺人伺候。再说,为奴为婢的日子甚是辛苦,又没有尊严,你又何必坚持。不如尽早归乡罢。”
闻言,采桑脸上顿时露出落寞的神情。她咬着下唇,道:“可我、可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归乡、归乡,有乡才能归。
她的家乡已经被平江知府所毁,家人亲友几乎死绝,即便现在回去,面对的不过是一片荒地罢了。
再说,她不过一名小小女子,还没了家产田地,回去又能做什么?
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与其过着毫无希望、不见光明的后半生,她宁愿一辈子留在班小姐身边服侍。
班小姐菩萨心肠,待人又和善,能够伺候她,采桑十分愿意。
她下定决心,随即抬起坚定的双眼看着楼西月:“奴婢什么都会做,女红刺绣、洗衣做饭,只要小姐不嫌弃,奴婢一定鞠躬尽瘁!”
采桑哀求道:“求小姐收留奴婢!”
青霜也跟着说:“姑娘,你看要不答应她吧。采桑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在了,让她归乡,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怪可怜的。”
楼西月无奈地揉揉太阳穴。
她看了眼青霜,又看了眼采桑,心想:青霜是班惜语身边的得力侍女,主仆两个性情亦有几分相似。
这会儿如果换了班惜语在这里,料想她也会点头答应的。
如今她处在班惜语的位置上,做班惜语会做的事,也是理所应当。
于是楼西月略微思考片刻,便点头答应下来:“可以,那你便跟着我们去京城吧。”
闻言,采桑面露喜色,连忙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奴婢一定对您忠心耿耿,从此用心服侍,绝不背叛小姐!”
楼西月:“好了别跪了,快起来去换身衣裳。”
青霜也十分欣喜,连忙拉着采桑去洗漱。
这时,房屋外忽然有人来报:“启禀姑娘,宣平王身边的玄逸大人派人来说,请姑娘收拾收拾,等用过午膳之后,王爷便要护送咱们启程上京了。”
楼西月动作微顿,随即道:“我知道了。”
终于要启程北上京城了。
*
傅观带来的人手脚很麻利,一个时辰内便将送嫁队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
午膳过后,楼西月换上一套粉色衣裙,由侍女服侍着上了车驾。
原本楼西月是由班家送嫁队送去京城的,可如今傅观一来,又带来了不少王府的人马,这送嫁队就成了宣平王府的迎亲队,转头便换上了宣平王府的旗帜。
傅观亦十分配合,甚至换上了相应的暗红色锦袍。
楼西月撩开帘子,抬眸看了眼前方傅观的背影,心里想:
从昨夜起,暗中盯梢的人便退离了不少。这是否意味着傅观已经放下疑心?
她紧接着又否定掉这个想法。
像傅观这等善于运筹帷幄之人,心思重,就算她表现得滴水不漏,他也不一定会彻底放心。
为保万全,往后她行动应当小心再小心,免得真身揭露,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
返京的这段路程十分顺利,六日之后,迎亲队便缓缓驶入了京城的南宁门,进入京城大街。
因为尚未过门,楼西月不能直接入住王府,只能暂时安置在驿馆。
而傅观也没有亲自去送她,只将所有事情都交给玄逸打点,自己则先入皇宫复命。
不过玄逸似乎也很忙。他送楼西月等人下榻驿馆之后,匆忙交待几句便转身回到王府,眨眼不见踪影。
见状,楼西月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路过来,她一直被傅观的人监视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她不仅时刻都要守着规矩,连刀剑也不能舞了,着实难受。
这会儿见傅观的人马撤了个干净,她便有些手痒。
是时候该活动活动筋骨了,楼西月想。
于是她立马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服,脚步平稳的溜到寂静无人的院中,然后捡起了地上笔直的树枝。
刹那间,楼西月目光一凝,胳膊带动手腕,手腕带动“长剑”。
细长的枝干在她手中宛若流星,气势恢宏,几道干净利落的剑气之下,眼前迎风飘扬的柳树即刻落下数十片细叶!
楼西月尚未来得及收势,身后不远处便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姑娘,姑娘?宣平王府的人来了,要请姑娘过去呢!”
楼西月脚步一顿。她猛的回头,正好看见青霜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青霜看了看她,道:“姑娘你、你练剑呢。”
楼西月丢开树枝,拧眉问道:“宣平王府怎么又派人过来了?你可知道是为的什么事?”
青霜摇摇头,说:“来的是名嬷嬷,说是奉长公主之命而来,别的我就不清楚了。嬷嬷说,要见到姑娘才能说明缘由。”
“那好吧。”楼西月甩甩袖子,道:“让她先等一等,我这就过去——”
话未说完,青霜就忽然拉住她的袖子。楼西月回过头,见到青霜脸上忧心忡忡:“姑娘,你会武功的事情,是不是暂时别让王府的人知道比较好?”
在外人看来,“班惜语”是最守规矩的世家小姐,成天舞刀弄枪的,让人知道了怕是对名声不太好。
试问,谁家姑娘小姐不学女红针线,反而动用兵器这等凶煞之物?
而且班家与宣平王府的婚期在即,王府的规矩甚多,又讲究得很,若是传出风声,恐怕王府那边也会有微词的。
所以,班家小姐会武功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个道理,楼西月自然是明白的。她说:“我知道。今日是我疏忽了,往后我会多加注意。”
青霜松口气说:“那就好。”
主仆两个再无二话,立刻去了前厅见宣平王府的嬷嬷。
楼西月打起帘子迈入花厅,一转头就看见厅中端坐在椅子上的中年妇女。
那妇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表情十分庄重,仪态也十分端庄。
见楼西月出现,妇人即刻站起身,脸上带着得体和煦的笑:“想必这位便是班小姐了。我是侍奉在长公主身边的柳嬷嬷,今日前来,是奉长公主之名,请班小姐到归雁楼一叙。”
椒淑长公主乃是当今大宣皇帝亲姐,亦是宣平王的祖母。
当年傅兰战死边疆,是椒淑长公主一手将傅兰的幼子傅观抚养长大。他们祖孙两个多年来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
楼西月猜想,椒淑长公主说是要见她,其实是想趁此机会考察考察,看看她是不是有这个资格做宣平王妃罢。
她谦和道:“长公主有令,臣女岂有不从。还请嬷嬷带路。”
*
半个时辰后,驿馆的车驾停在京城东大街的一处小院门前。
楼西月被青霜搀扶着下了马车,抬起头时,看到院前挂着一副牌匾,上头写着“归雁楼”这三个字。
柳嬷嬷在前方引路,片刻后,她们一行人便来到厢房外头。
“启禀公主,班小姐带到了。”
厢房的门大开着,屋里头暖香袅袅。有年长的妇人在里头说:“请进来罢。”
闻言,楼西月定了定神,随即迈步走入屋中。
在她的视野当中,只见一名年迈的老太太端坐在高位上。她身着华服,头上是华丽的珠翠,还戴着镶嵌东珠的抹额。
纵然她面容苍老,但细看她的眉眼,便知她年轻时也是个极为出众的美人。
楼西月上前一步,规矩地行了个大礼:“臣女班惜语,叩见椒淑长公主,长公主千岁。”
“平身罢。”椒淑长公主道:“赐座。”
“谢长公主。”
楼西月知道对方在打量自己,于是低垂着眼睛,端正坐下。
随后,长公主摆摆手,屏退左右。
长公主犀利的眼睛盯着楼西月,问道:“听说你在路上遇到了劫匪,受了惊吓,可是被抓入了山寨当中,可否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