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家的女儿出嫁,作为未婚夫婿的宣平王并没有亲自到淮江府来迎亲。倒也不是他不愿意来,只是中途被公务绊住了脚。
楼西月暗暗想道,傅观这人来了,但又没有完全来。
据傅观送到班家的书信中所言,那几件公务尤为棘手,傅观得了圣上之令紧急处理,只得暂放迎亲一事,留在平江府。
说得他好似被逼无奈。班家纵然心头不快,但也没有责怪傅观的理由,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气。
话虽如此,可谁知道是真有公务,还是根本不想来淮江府走这一趟呢?
宣平王和班惜语的一纸婚约乃是皇帝所赐下,作为未婚新娘的班惜语尚且不愿意受他人掌控,更何况傅观自己。
傅家和皇帝可是有解不开的仇怨,新娘子又是皇帝强行塞过来的,傅观本人能乐意才见鬼了。
所以楼西月有理由怀疑,傅观根本就是在找借口拒绝迎亲。
倘若她推测无误,那傅观确实不是良配——他和皇帝斗法,自然是斗他们的去,与旁人何干,与班惜语何干?
说好的迎亲不来,让班惜语离家前往京城,从头到尾,宣平王府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显然是半点没将班家的脸面放在眼中。
新郎是这样一个不顾及新娘的人,难怪贺老太太多有不满。
楼西月也有些厌恶起傅观来。
她冷漠地想,所幸班惜语溜得快,否则遇上此等寡情之人,必然要吃些苦头。
既然傅观对不住班惜语在先,等到京城以后,她若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利用宣平王的身份与权势办事,那也不算过分。
楼西月低头暗暗思索,这时,车驾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动。
她是习武之人,又是显扬门探子,听力自然比旁人更敏锐些。她清楚地听到不远处的一片杂声,似乎有人群在闹事,叫嚷着要粮食和衣物。
与此同时,送嫁队伍的行进速度也慢了下来,似乎是被前方喧闹的情况所影响了。
楼西月敲两下窗子:“青霜,外头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喧哗?”
青霜刚打帘进来便诧异地往外看了一眼,道:“姑娘听见了啊——是附近的流民。也不知他们怎么会在官道上流连,正吵着闹着跟过往的行人要吃的。”
“流民?”楼西月道:“我们到哪里了?”
青霜答道:“将近陵县地界了。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咱们便正好能赶在宵禁之前入城。”
楼西月问:“近期陵县可是有了天灾,为何会有流民出现?”
“这个……据奴婢所知,最近这段时间,江南这一带都太平的很,既无干旱,也无水患,即便是地动,也撼动不了咱们这儿。”青霜摇摇头,说:“所以关于这流民的来历,奴婢也不清楚。”
楼西月思忖片刻,道:“你让人去搞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没什么要紧,便将他们赶走罢,若是赶不走,便想法子绕开。”总之,不能因为这群流民而耽搁送亲队进城投宿。
“将人赶走?”青霜愣了一下。
楼西月看她一眼,道:“是我说得不够清楚?”
青霜被她犀利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僵,于是连连摇头,道:“没、没有。奴婢这就去办。”
她心有余悸地退出车驾,登时浑身一松。
“呼——”
青霜长出口气,拍了拍胸口,心想,这些日子以来,小姐似乎变得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以前的小姐虽然偶然有闹脾气的时候,但本性是温柔可亲的,是柔情似水的。可现在的小姐却是充满了攻击力的。
小姐站在那里,即便不说一句话,清冷的气场便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几日以来,青霜每每面对小姐总是十分紧张。对方那双澄澈的双眸似乎一眼就能将人心看透,纵然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小姐的坏事,可见到这样的小姐,青霜还是忍不住畏惧起来。
但仔细想想,小姐也只有在人少或者独处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疏离淡漠的神情。在有外人的时候,她依然是端庄大方,仪态得体的。
青霜失神地想,莫非是联姻一事,小姐哀伤过度,才会如此?
她想不明白小姐性情改变的缘由,而在另一边,负责送嫁的护卫已经策马跑了回来。
护卫道:“青霜姑娘,我去问清楚了,那些流民是从其他州县流窜而来。据说,他们本是各地的农户,后来田产被征收,加上去年干旱影响,这才成了流民。
“他们辗转各地,又不曾作奸犯科,户籍不受陵县官府所管辖,因此本地的府衙不曾收留。我看他们所求无非是一些粮食和衣物,倒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儿。”
青霜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那就分给他们一些食物和水吧。”
于是,她回到马车,如实向楼西月禀报:“奴婢看那些流民也挺可怜的,就给他们留了一些食物和水,也省得他们挨饿受冻。再有,横竖咱们要经过陵县,不如等入城之后,请知县做主,安置这些流民?”
青霜在心里想,他们家小姐是最仁善的,见流民如此挣扎痛苦,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然而——
“我说过了,不要节外生枝。”楼西月揉了揉太阳穴,道:“既然你已分给他们食物和水,且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就让护卫将他们驱散走罢。”楼西月道:“若再耽搁下去,天黑之前,我们到不了陵县。”
“将流民驱散走?”青霜不解道:“小姐,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其实咱们已经将食物和水分给他们了,他们很快就会走的。”
楼西月道:“不、他们不会走的。”她透过窗子朝外望了一眼,道:
“一旦给出足够的粮食衣物,贪婪与忌恨便会在流民心中放大。饿极了、穷极了的流民,在看到一盘丰盛的肉面前,是不讲求风度、礼仪与道德的。
“巨大的诱惑与利益摆在面前,流民便会变为暴民。他们会肆无忌惮地抢劫我们的送嫁队,夺走所有陪嫁和女人。”
楼西月平静地看着青霜,说:“我这样说,你理解了么。”
青霜没想过这一层。
她天真的以为,受难者是值得怜悯的,是值得被拯救的,她从没想过会有人得到恩惠之后,反而去加害施恩的人。
青霜明白,又不太明白。
她更不明白的是,小姐养在深宅大院,从未接触过外人,更不知道世态之险恶凉薄,她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世俗道理的?
楼西月不管她听懂与否,只吩咐道:“算了,实在不行,便让护卫改道罢。”
青霜不敢忤逆,只得答应:“是,奴婢这便吩咐下去。”
她不敢耽搁,刚把护卫喊过来,前方护送的家仆便神色匆忙地跑了过来:“不好了青霜姑娘,那伙流民冲着咱们这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