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惜语未曾停留,一口气便赶了大半天的路。她在马上颠来颠去,换作平常早就累得直喘气了,可眼下她不曾休息,水米未进,却觉得一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直到午后时分,日头渐大,她才停下来歇了歇脚。
班惜语找到了摆在路边的一家茶棚,花了点儿银钱吃饭喝水,只等天气转凉一些再上路。这的时候,她听见茶棚内的客人七嘴八舌地说话:
“再过半月,雀南庄那边就该来活儿了吧?”
“是啊。那儿也就正月里还有六月的时候热闹些,咱们也就指望这几个月赚点银子使了。”
“哈,他们什么时候能多办几场瑛娘节,那才好呢!”
……
那几人一面喝茶一面说笑,班惜语不动声色地侧耳倾听,心中好奇。
她问道:“什么是瑛娘节?”
闻言,扯着嗓子说话的男子纷纷扭过头向她看来。见到她,这些男子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姑娘也对瑛娘节有兴趣?”
班惜语点点头:“嗯,可以烦请诸位为我答疑解惑么?”
“嗐,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雀南庄的瑛娘节么,可有名了。这个节庆源自当地的一则传说。传说中的瑛娘是他们当地百姓供奉的神明,据说,是能够化解天降洪水之神。”
“雀南庄位处南边,那儿的雨水多,年年都闹洪水。相传,瑛娘本是农家女,遇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洪水,整个村子的百姓都被困住了。
“瑛娘急中生智,以妙计将村中百姓救出,而后又助村民疏散洪水,帮助当地百姓免除祸患。但也因为这场洪水,瑛娘失去了性命。
“当地百姓感念她的恩德,便将她供奉起来视为神明。他们每年都在六月份——也就是瑛娘去世的那天——举办瑛娘节,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平安。”
“没错没错。瑛娘节也是雀南庄一年里除了年节以外,最热闹的节庆了。我听说,瑛娘节那几天,雀南庄每晚都会燃放盛大的焰火,那场面,相当漂亮!”
“不过瑛神娘娘的故事到底只是传说,究竟是真是假我们也不知道呢。”
“雀南庄远近闻名,这些年来吸引不少人客前来观赏游玩,其中还不乏荣国富商、游侠、百姓。我们利县与雀南庄常有经商往来,瑛娘节期间,也是咱们利县获利最多的时候。”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了一通,班惜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多谢诸位告知。”雀南庄,瑛神娘娘,这样有趣又生动的故事,是她在深宅大院中不曾听闻的。
班惜语谎称自己是从北边城市而来,要到南边投奔亲戚:
“我途经此地,正欲寻一处风水宝地歇一歇脚。此间听闻瑛娘节之趣闻,便想去瞧上两眼,不知节庆何时开始,何时结束?”
“是六月初十。节庆前前后后举办七天,姑娘若想凑个热闹,那时间上还十分充裕。”
“既然姑娘也要去雀南庄,不如与我们同行?你是姑娘家,孤身一人出门在外,难免多有不便。若有人照应,既安全,又方便,咱们路上也好做个伴儿。如何?”
说着,那几名男子同时向她投来热切的目光。他们的眼睛紧盯着班惜语的脸,又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而班惜语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她拒绝道:
“不劳烦了,我还需中途转道去办些私事,怕是与诸位不顺路。”班惜语带上打包好的馒头包子,身子轻盈地上了马:“时间紧迫,我便先告辞了。”
“诶诶,等等——”
班惜语没管那些人是个什么反应,毫不犹豫地策马走了。
等远离了那家茶馆,她才觉得憋闷的胸膛畅快了不少。但耽搁了这么一阵,天色渐晚,若不想露宿荒郊野外,她必须尽快找个地方投宿。
班惜语远远望见前方的岔路口,随即拉着缰绳放慢了速度,当她犹豫着应当往左边还是右边走之时,忽然听闻远处有人在喊“救命”。
她即刻下马,随便找了棵树把马拴着,接着便循着声音寻了过去。
深林中草木层层叠叠,班惜语绕了些路,这才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后找到了人。那人腿上压着粗壮的树干,胳膊大腿淌着血,形容狼狈。
那人一见到她,即刻挣扎着支起腰来道:“姑娘、姑娘求你帮帮忙!帮我将这树挪开一些,我的腿都快没有知觉了!”
中年男子面无血色,唇色苍白,像是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无力。
班惜语低头一看,发现男子伤势严重,再拖下去,别说腿了,恐怕性命也堪忧。她挽起衣袖,说道:“好,你且先等一等。”
压着男子的树是从根部被劈断的,整棵树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腿上。
班惜语一介女流,没有那样大的力气将其挪动。想要救人,得另想办法。她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眼,正巧见到不远处有块不大不小的石块。
她将那块石头搬了过来,又从一旁的地上取来手臂粗细、六尺长的木头——这木头还是男子砍柴得来的。
面对班惜语的一系列举动,男子不解其意:“姑娘,你这是……”
班惜语将木头的一端垫在树干底下,她的手掌微微压在另一端。而石块就放在木头中央的下方,轻而易举地将木头支了起来。
女子的桃花眼中漾出笑意:“放心,能救你。”
她的声音轻柔,无形之中有安定人心的作用。男子愣了片刻,而后感到腿上的树干微微一动,紧接着,一直压在他腿上的树干就这么被撬起来了。
男子睁大了眼睛:真、真的可以?!
班惜语提醒他:“还能动么?这树太重,我撑不了太久。”
“哦哦,好,多谢,多谢!”
男子不敢马虎,更不敢耽搁,咬着牙将近乎没有知觉的双腿给挪了出来。他气喘吁吁,却松了口气。他万分感激地对班惜语说:“姑娘,真是多亏你了,否则我今日恐怕要把命都丢在这里!”
班惜语笑着说:“救人一命,应当的。荒郊野外的,阁下怎么独自在此,还被树压倒?”
男子回答说:“什么阁下不阁下的,叫我名字就成了。我姓张,是前头村子里的樵夫。唉,今日上山是想多砍些柴,但没想到惊扰了林子里的野猪,这才意外被树压倒。喏,我这胳膊大腿的口子还是那野猪给我顶的。”
“野、野猪?”班惜语一时语塞。原先她还乐观地打算,若寻不到投宿的地方,便将就在野外混过一晚。现在看来,野外是万万不能呆的了。
她看了看中年男子,诚挚道:“张伯,你伤势严重,又失血过多。帮人帮到底,不如我送你回去?我的马就停在前方,驮着你回去更快些。我还有一些上好的金疮药,你敷上药,伤势很快就能好的。”
张伯原本就因自己的伤势而发愁,这会儿听她这样说,哪儿还有不答应的。他连连点头:“姑娘若是愿意想帮,我自然是很乐意的。只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班惜语微笑道:“助人为乐,哪里会麻烦。你且在此稍候。”她的动作利索,不一会儿便将马给牵来了。
班惜语先简单的帮他处理了伤口,又扶着对方上马,片刻后,两人总算在天黑之际赶回了村庄。
张伯的屋舍立在距离田埂不远的广阔平地上。他们俩刚进门,听到动静的妇人便即刻从屋子里小跑出来。
妇人惊诧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还弄了一身的伤?”说着,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陌生女子。看到班惜语的模样,妇人惊讶一瞬。但紧接着,她的注意力回到丈夫身上:“算了,快进屋歇着。”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搀扶张伯进屋,班惜语拿出金疮药来,妇人连忙给张伯包扎伤口。
张伯将自己被班惜语救了的事情解释一同,夫妻两个又是好一阵感谢:“姑娘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若有什么需要相帮的地方,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妇人笑了两声,又说:“眼下天色已晚,恩人若有要事要办,不如等明日天亮了再处理?咱们家虽然简陋了些,但是空屋子还是有的。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在咱们家住一宿吧?”
张伯也道:“是啊,夜里不好走路,而且山中还有野兽,不安全,姑娘就留下吧。就是粗茶淡饭,姑娘别嫌弃。”
班惜语等了半天,就等着他们说这番话呢。她没有推辞,笑着答应下来:“那就叨扰了。”
妇人:“哪里哪里,我们的荣幸。”
张伯夫妇俩说是粗茶淡饭真不是谦虚,饭桌上只有一道清炒五花肉,肉是有一点,剩下的全是豆角;至于旁的菜,全是菜叶子,油水也很少。
纵然如此,班惜语也吃得安心。
平民百姓家,能有这样的菜色已经是很好了。
用饭期间,班惜语还见到了张伯夫妇俩的女儿。小姑娘今年才十五,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班惜语留意到张嫣小姑娘似乎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太开心。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模样。
张伯俩夫妻知道这一点,却也没有理会,饭桌上沉默得有些诡异。
这一家子的气氛看上去很不寻常,班惜语心中疑惑,但碍于外人的身份没有多问。
到了晚上,班惜语洗漱过后躺在客房里,听着屋外的蛙鸣渐渐入睡。
深夜,四周万籁俱寂。
班惜语不太舒服地翻了个身,紧接着睁开了眼睛。她翻身坐起,皱着眉侧耳细听片刻。隐隐约约中,不远处传来少女低低的啜泣声。
果然有人在哭。
是张伯的女儿张嫣?
班惜语心下狐疑,即刻披上外衣循声走了出去。
夏日的夜里凉风习习,借着明亮的月光,班惜语在后院的一颗柳树
她递过去一张素净的手帕:“什么事哭得这样伤心?”
“是你?”张嫣惊诧一瞬,随即扭过头,闷闷道:“你帮不了我,问了又有什么用。”
班惜语在她面前蹲下来,自作主张地替她擦掉了眼泪:“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
张嫣咬了下嘴唇,说:“我知道你有胆识又聪明。但你再厉害,还能与老天爷对着干么?说什么帮忙,不过是安慰我罢了。”
“就当我是在安慰你吧,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受。或者我猜一猜,唔——”班惜语略作思考,便道:“方才你说,‘和老天对着干’,怎么,还是老天爷要对付你?”
用晚饭时,张伯夫妇便表现得不太对劲。面对亲生女儿的异样,他们除了频繁给女儿夹菜以外,没有关心半句。
或许并非他们不关注女儿,而是即便知道女儿有心事也无可奈何?
张嫣摇摇头,咬着牙说:“不,是当地供奉的山神。”
山神?
班惜语大胆猜测:“难道还能是山神强行要你们献祭不成?”
虽说她长在深宅大院,但也听说了不少有关市井的传说。
在许多民间的故事里,便有不少邪物打着神明的名义,要求百姓以童男童女献祭的。
那些“神明”便是打量着平民百姓好欺负,又没什么家底,这才肆无忌惮。
一旦有比他们更加强势的人物出现,“神明”立刻就成了纸老虎,轻轻一戳就破了。
而张嫣话中又提及“山神”,班惜语思维发散,难免会联想到那些离奇的神话轶闻。
不过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张嫣立刻瞪大了双眼看她。
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瞳写满了震惊:“你、你怎么会知道?”
班惜语也愣住了:“?”还真是?
“果真被我料中?”班惜语不可思议道:“究竟发生何事,你且一一说来。”
她在心里想,且不说这世上有没有神,即便是有,受百姓香火供奉的神明也该为苍生谋福祉才对,哪有反过来向百姓讨要祭品的。
即便不是妖魔,那八成是个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