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凌波故人来

说是画坊,其实是一艘高达十米,长约五十余米的庞然大物,两排长长的船桨自船身两侧伸出去,整齐地上下翻飞,拍得水花乱溅。隐约可见一排排打着赤膊的船工,以布巾缠头,精壮的胳膊上肌肉坟起健壮有力——完全没有半点转向的意思。

方正的船头一路直逼过来之时,洛千淮跟墨公子已经出了舱,仰头向画坊之上望去,就见到了一个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少年。

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年纪,面色青白眼底发乌,穿一身极显眼的大红色夹金绣深衣,看上去很有些弱不胜衣的支离感。

他双手环抱,双眼微眯,面上一副看好戏的戏谑表情,似乎并不觉得撞翻眼前的小渔船,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他不在意,但他的身边人却眼尖得很,看出刚出舱的两人衣着不俗,不由捏了一把汗:“世子,这两人的衣饰,应是西京勋贵人家的婚服还是赶紧下令转向吧,若是惹出什么乱子,只怕王爷他老人家,也是鞭长莫及啊”

那男子却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本世子好不容易进京一次,不过就是想找点乐子罢了,你若是再拿父王压我,休要怪本世子不讲往日情面。”

画坊荡起层层水波,声音湍急,坊内丝竹琴筝之声不绝于耳,洛千淮根本就没听清他们的对话。

但她却认出了那名红衣少年,正是昌州王世子虞贺。

先前在康乐县洛萧拜师之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霸道无礼印象极深,没想到今儿又在这里见面了。

水二一直在努力撑篙,试图将小舟挪移开去,奈何那画坊实在巨大,光是方形的船头足有七八米宽,这般全速逆流迎上,委实是难以避让。

卫鹰从水二手中抢过了篙杆,正要运功之际,却被墨公子以咳声制止了。

身为哑仆,在外自然不能开口说话。墨公子自己咳了几声,勉强扬声道:“在下虞楚,不知哪里得罪了昌州王世子,非要这般苦苦相逼?”

虞贺伸手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风大浪急,本世子什么都听不清楚——你们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先前劝谏他的那人皱起了眉:“虞楚也是先帝血脉,陛下亲封的襄侯,若是今日落水丧命,您跟王爷少不得被御史弹劾,不如就此罢手”

“哦?”虞贺唇角微微下拉,说道:“申先生什么都没有听见,你们呢?”

“属下只闻风声水起,鸟鸣鱼跃之声,哪里有什么旁的?”站在他身后的侍卫首领俯身说道。

站在虞贺另外一侧,作清客相公打扮的中年文士捋须笑道:“其实还有丝竹管弦之音,绕梁不绝——话说今日王妃请来的这些名门闺秀,都是德艺双馨,无论哪一位都配得上世子妃之位”

他说到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一双三角眼瞪得大大地,笑容也凝滞在了面上。

不止是他,站在船头上的所有人,包括虞贺在内,这会儿全都睁大了双眼,口唇翕张,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引凤湖中来往的船只不少,此刻也都将目光投到了此处,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时间回退到十秒钟之前,画坊的船头即将触到小舟,以泰山压顶之态,欲将之摧压成碎片之时。

墨公子紧紧握着洛千淮的手,在她掌心微微一捏。虽然没有言语,但洛千淮也明白他的意思。

他无法明目张胆地显露武功,只能委屈她,与他一同落水。

虽然如此,他也必会护自己周全,所以她心底也并没有什么惊惧之意。

真到了生死攸关之时,还有系统呢。

那统子就算再不靠谱,也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用处,起码给了她处变不惊的勇气跟胆量其中一多半还是拜它所赐的各种不堪回首的历练所得。

但墨公子很快便扭过了头,看向了湖岸的方向。洛千淮也随着他一起望过去,就见到一道青色身影,御风凌波而行,短短的几个跨越之间,就已经来到了渔舟之上,站到了洛千淮面前。

来人背脊笔直,肩后负着一柄被白色素绫紧紧缠裹的长剑,双手负后神色凝肃,正是一年多未见的章庆,章大剑宗。

彼时画坊的船首,已挟着涌起的水浪冲撞而来,似乎下一刻,就会将小舟连同上面的人一起,辗为齑粉。

电闪火石之间,章庆轻轻一招手,先前执在卫鹰手中的竹篙便飞到了他掌中。

他轻描淡写地将那篙杆点向画坊的船头,也不见如何用力,那画坊便忽然诡异地停滞了不前,饶是船工们再如何奋力滑动,船身也依然巍然不动。

与之相对的,洛千淮身下的小舟,却开始向着反方向逆流而上,渐渐脱出了画坊的控制范围,转至它的侧面。

章庆收回了篙杆,仰头向着虞贺等人的方向淡淡瞟去。他的双眸澄净清澈,偏偏被看到的几人都觉得心神皆为之所慑,一个个手脚酸软,身子颤抖如筛糠。

虞贺紧紧地扒着船首的围栏,才勉强没有跌坐下去。

“你,你是什么人”他颤声问道。

虞贺不认得章庆,但他身后的护卫首领却是极有眼力见,立时附在他耳边道:“世子,此人能够凌空飞渡数百米,功力已臻化境,当世能达到这般造诣的人极少,再加上这个年纪打扮,多半是,多半是”

“别卖关子,赶紧说!”虞贺一手抱着围栏,抬脚作势向他踢去。

“许是章庆,章大剑宗”那首领不敢再磨蹭,低声说道。

“章剑宗?”虞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那不是天下五大剑宗之一吗?据说他是除了那位身份未明的新晋剑宗之外,最年轻也是最有前途的剑宗了,本世子一直想要见上一见,看看有没有机会拜他为师——这不机会就来了!”

他双眼放光地望向章庆,将方才的惧怕瑟缩全都抛到了脑后,向着他不停地挥手:“章剑宗,幸会啊!在下虞贺,忝为昌州王世子,对您仰慕已久,今日相遇便是有缘,便请上船一叙如何?”

章庆却早已经挪开了视线,完全不再理会他。

“洛大娘子。”他仍沿用着旧时称呼:“许久未见。”

“一别经年,章剑宗风采更胜往昔。”洛千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