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娘子,有客人到了。”谭非一溜小跑地冲了进来。洛千淮带着星璇打着油纸伞行到前院,正看见那些劲装男子,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礼盒搬进了药堂。
两名衣着体面的婆子,一个打伞一个搀扶,小心地侍候着一位年近三十的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的衣饰相当不俗,只是面色无华,且手上的肌肤亦有些黯淡粗糙,显见是有气血不和的毛病。
洛千淮正揣测之间,就见那妇人就在她身前站定,以手加额,双膝一屈,就要跪将下去。
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人扶住:“初次见面,夫人何必要行这般大礼?”
那妇人顺势起身,盈盈地行了个福礼:“妾王门孙氏,谢过洛郎中救子之恩。”
王门孙氏?洛千淮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
“王小郎君吉人天相,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她说道。
那孙氏倒是快人快语,几句话就把家里的底子倒了出来。洛千淮这才明白,那日廷尉府上下怎么会紧张成那样。
这严格说起来,其实都是先帝造的孽,他以为杀了王美人就能挡住外戚专权,可这世上从来都是墙倒众人堆,新帝的母族就剩下了王泰这么一根儿独苗,若是也这么消无声息地瘐毙狱中,必然会惹来天子之怒。
洛千淮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宫中见过的那位八殿下。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面上的阴郁之色却难以掩饰,多半已经被他父皇逼得生出了心理疾病。想想前世史书上那位遭遇相同的小皇帝,登基没几年就驾崩了,可见这种去母留子的法子,实在是颇为不智。
可惜开创了这种先例的大行皇帝,非但不会觉得自己有错,身死之后还带走了上千位妃嫔,简直是视人命如草芥。
孙氏絮絮叨叨地跟她表达了半天的感激之情,留下了一大堆的礼物。洛千淮推拒未果,只好让星璇取了两盒新制的阿胶补血膏作为回礼。
得知此物能够补益气血,孙氏便高高兴兴地收了起来,这才登车离去。
他们前脚刚走,雨便渐渐歇了,太阳懒洋洋地露了头。地上的积水顺着街道两侧的排水渠流走,青石板上很快便干洁如新。
久未露面的文嘉就在这时登了门,一来是谢过昨日星璇送去的霸王枪,他虽然提着还有些费力,但那功法确实是有效的,相信假以时日,这枪必会如臂指使;这二来吗,却是家里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阿翁,表妹,快点跟我回家去——姑丈遣人来接表妹了!”
这个消息比方才的春雷还要震聋发聩。文溥一把抓住了文嘉的肩:“是你亲眼所见?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文嘉觉得有些冤枉:“儿岂会在这等事上诓骗表妹?真是姑丈派人来了,还备好了车马,说给茵茵定了一门婚事,这就要接她回去呢!”
这最后一句话,比前面的消息还惊人,洛千淮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心里乱得毫无头绪。
自作孽,不可活啊!早知便宜老爹还健在,她绝对不会到处拿他当靶子,这下好了,搬起的石头全砸到自己脚上了!
“阿舅,你看这也太突然了”她下意识地回头看文溥,指望从他那儿得到一点儿安慰,却见他一脸惊喜交加的模样,连眼圈儿都泛了红。
“好,好啊!”文溥感慨地道:“前阵子你外祖母还念叨,说咱家茵茵哪哪儿都是顶好的,眼看及?在即,却连桩婚事都没定下来,愁得她夜不成寐。”
洛千淮没想到,自己的任性拒绝,竟让老人家这般在意,不由有些愧疚:“这件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是大父不让说给你听的。”文嘉插言道:“大父说了,茵茵是个有主意的小娘子,跟别人家的并不一样,她既然亲口说要等寻到阿翁再提此事,咱们就别跟着添乱果然,这才过几天功夫,姑丈就出现了,连带着表妹的婚事也有了着落!”
“真是谢天谢地!”文溥这会儿已经将这个喜讯消化得差不多了,感觉像是三伏天喝下了一碗冒着白汽儿的冰镇酸梅汤,从内到外都觉得舒坦。
“走,咱们赶紧回去,别让人家久等了!”他拉着表情僵硬的洛千淮就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看看,茵茵这是乍一听见喜讯,欢喜得呆住了?”
“应该是吧?”文嘉看了看洛千淮的表情,还真就没看出一点“惊喜”的样子,心里不期然地就想起了那夜见过的解忧公子。
他想了想又道:“对了,我方才还忘了说,听闻姑丈这回为表妹寻的妹婿,还是位小郎君呢!”
在大豫,郎君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叫的,必得是一千石以上的官员之子,方可这般称呼。
文溥闻言,顿感庆幸无比:“幸好没把茵茵许给那陶七。他虽是陶大夫的子侄,但只能打点家中庶务,哪里比得上正经的小郎君!”
“谁说不是呢!”文嘉再次看了一眼洛千淮,有意无意地道:“便是日后我去边关投军,说起我有个郎君作妹婿,别人也肯定能高看一眼。”
无论文家父子怎么说,洛千淮始终一言不发。文嘉多少能猜到一点儿,文溥却是一门心思,只以为她是在害羞。
刚到文家门口,迎面就见到了一辆油布为帷的马车,车辕上套着一匹杂色马,车夫身上披着一件狗皮袍子,正歪歪斜斜地坐在车辕上。
不用问,洛千淮就知道车子并非是府上养着的,而是在车行里租赁来的。
待到进了室内,便见到了便宜老爹派来的人。
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儿,叉着手站在堂下。他身上穿着柞蚕制的褞袍,袍子明显有些肥大,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
“这位便是大娘子了吧?”待得到文家人的肯定答复之后,那老头儿对着洛千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仆奉家君之命,特来接大娘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