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事宜确实匆忙,新帝旨意刚下,明日就要启程南下。
好在备婚任务有容祝和江允,嫁妆聘礼不愁,两人早就准备好了,无需容岑做什么。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扫尾。
朝政大事和瑾瑜交接,与众人轮番告别。
皇祖母两鬓发白,经此一遭苍老许多,泪盈满眶,攥紧她的手,来回反复说:“委屈你了嘉懿!”
指的是陆氏执意起事生生把她从女帝位置上薅下来换成瑾瑜。
按理,容岑身世无疑,应当换位于她的。
但谁也不敢提,女帝确实手腕了得政绩斐然,可大胤长期女帝执政,今后皇族子嗣繁衍是否会乱套呢?
封建旧王朝,还是更看重血脉传承的。任人唯贤可以,但得在符合血缘关系的基础上。
容岑理解但不苟同,不过她原本就没有要留下来当女帝的意思,事变是陆氏一手策划不假,可其实背后离不开她的推动。
大胤只是华玺大陆的三国之一,而她的征途,却是天下。
容岑便只摇摇头,未语。
“好孩子!”太皇太后拍她手背,“哀家瞧那孩子也是个好的。”
“虽生性不羁,但为人秉节持重。不拘泥于琐事,不依附于世俗。这么看,去南浔对你来说反而是幸事!”
“唯一美中不足是,奉宁城与盛州天南地北,千里迢迢,日后或许不便回京,哀家恐再也难见嘉懿一面了!”
容时听了顿觉不妥,“她想家就回大胤,你想见她我们就去南浔,有何不便的?”
他没改口,还是习惯喊云期。
容祝忙于政务,若是他在场,定也会说:“明昭何时想回,就何时回。”
太皇太后是传统的妇道人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说皇室,就民间,也没有成了亲还总回娘家的。更何况,嘉懿这是两国联姻,连回门都没有!
人年纪大了会越来越深思竭虑,容岑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却无意多言,只顺着皇叔的话往下说:“我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话落,起身,目光扫过立于一旁的芙阳公主容礼,最终落在孟太妃身上。
“辛苦太妃照料皇祖母。”
孟太妃摇头,太皇太后本就是她亲姑母,表示她无需客气,又温婉一笑:“应该的。一路平安!”
陆氏生产那日她也在,太皇太后知晓的皇家秘辛,她一件不落地也全都知晓。
彼时太后得知陆氏诞下龙凤双生子,亲手掐死养了三年的假嫡长子容呈,欲抢夺真正的龙子到膝下养育。
先帝忌惮叶氏一族,不得不妥协,却也不肯退让太多。
后来,双方各退一步,明昭“夭折”,实则是先帝为保陆氏之子,将其送给太后。
先帝执意如此,谁也无法劝阻。
当时,是孟太妃亲手抱孩子到叶氏宫里。小明昭乖得很,不哭不闹,眨巴着大眼睛,水灵灵地看着人。
孟太妃略长陆氏两岁,那年她双十,已入宫七年,但却一直没子女缘。她很喜欢孩子,打心眼里喜爱明昭。但皇命难违,不得不为。
到后来她有了女儿,也忘不了尚在襁褓时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明昭。
孟太妃站在太皇太后身边,看明昭经历各种是非风云,从女扮男装到自称女帝,从身世成谜到真相大白。
一晃十八年,明昭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要出嫁了。
思及此,情绪涌上孟太妃心头,她眼眶微红,嗓子发涩:“祝你幸福啊!”
“多谢。”
容岑察觉异常,却未冒昧询问,抬腿欲走,又听得她颤声请求。
“能喊我一声母妃吗?……明昭。”
容岑对亲缘淡薄,对母爱没什么渴求。脚步未停,那道祈求被她落在身后,置之不顾。
长乐宫。
江汀众人真的极具人格魅力。
连皇后闻人姝都被她们吸引过来,这会正在小厨房里忙前忙后,做点心。
左思思在吃的方面尤为敏锐,自发研究很多新奇特色吃法。而唐蕖,她说她上一个世界是专业吃播,每天到处探店拍视频。两人古今结合,口传经验给闻人姝,大有培养一代女名厨的意思。
今日依旧是雪媚娘,她们吃着颇觉美味,便称闻人姝是大胤皇宫里的雪媚娘娘。
贺春含糊不清:“女帝来了!”
徐婧递帕子众人擦手:“该改口了,是明昭公主。”
“马上就是南浔储后啦!”江汀眼神在刚进来的两人身上来回转,一脸姨母笑。
容岑扫了眼,除了温黛,众人都在。
便吩咐宫女去昭阳宫请人。
谁也不是糊涂人,看这架势,今日遣散后宫是板上钉钉了。
叶嫔顾嫔陆嫔等人早在上次就被打发了。
现在后宫有闻人姝,温黛,虞晗,江汀,唐蕖,贺春,徐婧,左思思,八人。
江汀代表发言:“女鹅,你来之前其实我们商量过,准备以后开一家店。晚宜的小金库投钱,思思研究新鲜吃食,燕韶姐姐教小丫头做点心,浮白酿酒,知理说书,姐妹有福同享有大钱一起赚!”
唐蕖捧哏:“把我们分配得明明白白,那你干什么江盏湄?”
“我嘛,重拾旧业!圈块地养宠物,撸猫rua狗吸引客流。”
“铺子可好盘?”
容岑点头,想着自己宫外那些铺子,有哪个适合她们的生意。
江汀耸耸肩,讪讪笑:“这,得去南浔看了才知道啊。”
容岑惊讶:“你们……都随我去?”
“女鹅你忘了吗?我本就是南浔人呀!燕韶宜晚家中都有兄长尽孝,浮白的任务离不开你,知理……”江汀顿了顿,“和思思情况差不多了。”
徐婧娘亲病逝,其父利欲熏心,她出宫后恐怕会当做工具,送给哪家大人做小妾。舅舅舅母倒是欢迎她入住李府,但不是自己家,终归不便叨扰。
容岑知内情并未多问,侧头挑眉:“那皎皎呢?”
“她嘴紧得很,撬不动,问半天也不说到底去不去。”江汀当面告状。
虞晗却笑:“至于去不去暂且另当别论,你还是先告诉我,南浔俊公子可多?”
她这话竟是问江允。
江允本捏着容岑的手在挠弄她掌心,闻言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容岑,随后才道:“我如何得知?”
虞晗亦是孤女,她久住长乐宫,关门避世不理俗事,但江汀等人日日来扰也不见她生气赶人。
其实她心里也是喜欢热闹的。只是她本人不是闹腾的性子,更多的是坐在一旁看别人嬉戏打闹。
内心千疮百孔,像盼着子孙满堂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的垂垂老者。
容岑希望她去南浔。否则皎皎一人,该何去何从啊?
承宣四年,八月十八。
宜出行、合婚订婚。
卯时不到,皇族仪驾自宫门而出,明昭公主坐在豪华的八驾马车上,长长的随行队伍,婢女数百,千里红妆,护卫不计其数,行经朱雀大街,受万民观礼。
最前方,南浔储君一袭红衣,身戴红花,骑着高头大马,桃花眼盈满笑意,俊逸非常。
容岑亦是一身的大红喜服,头上插满了华美发簪,为装暗器而镂刻中空的耳坠因马车颠簸微微摇晃,又随着风吹拂略有沙沙作响,红纱遮面,其下美人唇色冶艳。
从出发开始,她就紧绷着神经。
原著的她“死于和亲路上”。
她没让任何人和自己同在一处,唯恐牵连无辜。
但是她始终想不通,盛州到奉宁城,这相隔数千里的和亲之路,会有什么危险?
谁在等着她?
虽然民心所向和树敌并不冲突,但敌对势力策反的策反该除的除,她自认没什么遗漏。
昨夜江汀拉着她闺中叙话,听并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意外失眠,现下想破头想不出什么,还犯起困。
马车很大,她便靠在软榻上,扯过薄毯,渐渐入睡。
梦里刀光剑影,不知过了几许,容岑骤然睁眼。
她梦到最初兑换的记忆碎片,来自原书剧情,江允率三十万西凛大军压城,盛州不攻自破。
唯有一人,浑身是血看不出原来面目,拖着残躯奋勇杀敌。但仅凭他一人,怎敌千军万马?
又梦到和亲,原著中是佑宣元年十一月初六颁发的圣旨,于当月廿六日出发,由闻人栩带队,预计新年抵达南浔皇都奉宁城。
可现实中,明昭和亲提前了两个月。
直觉告诉容岑,这两个剧情一定有所关联。
甚至,她睡前毫无头绪的那个问题,答案也浮出水面。
是安王容顾!
太后死后成了一桩悬案,大理寺事务繁忙,连查数月无果,就此搁置。
算算时间,容顾今年才九岁。
书中的她这么脆弱么?一代女杰,死在九岁小儿手中?
正自嘲,便听外头传来骚动。
容岑掀开窗帘,看到一批死士突然出现将他们队伍团团包围。
领头那人身形偏瘦,黑巾裹面,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他抽出佩剑,直指公主马车,激昂怒喊:“杀了明昭,重重有赏!”
提前做足准备,布防到位,容岑倒不惧。
听他声音,尖细,带点清爽的少年音,可能是未免暴露,刻意压粗,变得沙哑难听。
护卫们小心谨慎,不轻敌,十对一防御反击,现实中像和梦境重叠,亦变得刀光剑影,阴沉血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