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的是宴散之际,越曌的心腹、西凛新国师对越禾的劝诫。
然而越禾是个犟脾气,甭管认定什么,埋头就去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国师苦口婆心,百般相劝皆无果,无可奈何,甩袖离去。
具体前情容岑一概不知,她只听到越禾自我剖白。
“最初她女扮男装,在一众男子中,我独独被她吸引。那时我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她派亲卫寻我,又带来良医救我阿娘。国师,是她救了我阿娘!”
“曾经,我是想嫁给她,哪怕远离故乡,履行公主使命来大胤和亲,我也愿意。至少,一年前我都如此殷切盼望着。但阿父做梦都在东掠称霸大胤,又怎么会自降身份产生和亲想法呢?他只会强娶大胤公主!”
“国师,但我对她不仅仅是钦慕,她于我而言也不仅仅只是榜样那么简单。她就是照亮我前进道路上的一束光,遇见她,如深渊般的黑暗终于不再尾随我。”
“她更是我成为女帝最大的动力来源。如若不是她,我不会有勇气反抗阿父,也无法带阿娘逃出苦海。国师,你也能看出来吧,我阿娘现在活得很开心!”
越曌宠爱她不假,但只是讨她阿娘欢心的噱头。外人几乎不知,他还有个女儿,所谓的宠女,是在阿娘面前营造假象罢了。
十几年前,他把阿娘强掳到皇庭,关在一座暗无天日的小帐中,日夜磋磨。阿娘逃了无数次,次次都被抓回。
越曌有很多女人,谁也不明白,他为何执着于阿娘。他用手镣脚铐把阿娘锁上,很长一段时间都窝睡在帐中守她,甚至扬言,再敢跑就打断她的腿。
生下越禾,是阿娘在皇庭做的最欢愉的一件事。因为这是阿娘唯一一次有权做决定,自己取舍。
阿娘对她倾注了全部心血,有了她之后,没再计划逃跑。越曌评价她终于“安分”,并说:“早知道孩子能拴住你,本王和你生他十个八个,生一窝!”
越曌起初几年日日与阿娘欢好,后来新鲜感没了,将人抛之脑后。其他夫人频频找事,肆意欺辱,她幼时不懂,哭喊着找父王做主,王后笑阿娘不知好歹,矫情过头失了宠爱命也难保。
可是,女子一定要依附男子的宠爱才能活吗?明明女子靠自己也可以顽强地活着啊。
外祖家中在绿洲有一小块地,气候适宜,能种葡萄西瓜蜜瓜,以此维生,四口之家小有富余。那片绿洲中,也有不少倾心于阿娘的青年才俊,只待姑娘长成便上门求娶。
不难想象,如果没有越曌的强取豪夺,阿娘的人生该多恣意逍遥啊。
但因为他,外祖父母惨死马蹄下,舅舅被乱刀砍死。
这些是越禾从小听到大的。但她不怪阿娘传输满腔仇恨,也不觉得阿娘告诉她这些有什么错。
阿娘如实相告,证明她没被驯化。有错的从来不是揭发者,而是隐瞒罪恶包庇罪恶、犯下累累罪行的人。
她只恨自己太过弱小,无法护阿娘周全。但终有一日,她会长大,会变得强大,会带阿娘逃出生天。
昔日种种,仇恨难掩。
越曌主动传位于她,是越禾没想到的。但即便他不给,她也会逼他给的。
“阿岑姐姐,我会努力当一个像你一样出色的女帝。”越禾很担心容岑会因为她弑父弑君对她印象不好,“我杀阿父是有苦衷的,并非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之徒。”
“这是你的家事国事。”容岑语气淡淡。
言外之意,与她无关。她不会插手,亦不予置评。
越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真的很喜欢容岑,尤其是得知她是女子后,女帝功绩斐然,那些光辉事迹带给她无限震憾。
越曌攻胤,不是她想看到的。但她刚被他推上位,根基不深,没什么实权,无力阻止。好在国师搬来救兵,她才能及时弥补。
越禾想着是不是自己做的太过火了,那日应该让其他人了结越曌的。
她这厢正反思,却听容岑突然问:“你叫越、hé?哪个hé?夏日荷花别样红?”
“禾苗的禾。”越禾摇头,道:“西凛多风沙,土地干旱,少有甘霖,我们那边一到秋天就见不到绿色了,所以阿父请私塾先生给我取名为禾。这可是极高的寓意,我阿兄他们都没有呢!”
到底是年纪小,纵使有千般怨恨,也不缺欣喜雀跃。
“私塾先生?”
容岑记得西凛没有,应该是大胤的吧?
越禾嗯嗯点头:“是凉州最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我曾在那学过一段时间。”
“那你可认识绥企?”容岑想到什么,又补充,“两年前的新科状元顾屹舟,他祖籍凉州。”
“我知道,绥企是阿岑姐姐为他取的字,我和阿舟算同窗故友。”
容岑只是偶然联想,才随口一问,并无深意。她接着问出心中好奇:“怎不取名为芽?生根发芽,绿意盎然,岂不更好。”
“但那样我就叫越芽了,月牙儿是至高无上的月亮神,是我们的信仰,不可侵犯的!”
越禾冥思苦想:“大胤不是有句古话,叫作——‘蝼蚁何以撼泰山,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吗?”
容岑思及今日宴上有道鱼极其美味,她邀越禾品尝时,对方婉言道自己不吃鱼。
并解释西凛是不能随便打渔的。一是因为他们水葬,遗体漂流在水里,鱼游而食,吃鱼肉就相当于吃死者的肉。二则是信仰,一条鱼只能够人吃一顿的,但是它可以生千千万万条小鱼。
当时有大臣发问:“那你们为什么要吃牛羊肉呢,不也是杀生吗?”
国师代替越禾答道:“一头牛或者一只羊可以够一家人吃很久,但是一条鱼呢,它只能够我们吃一顿甚至不足以吃一顿,所造的杀孽也是不同的。”
“况且一条鱼它产鱼籽无数,而牛羊下的崽没有鱼下的崽那么多,所造的杀孽也是天差地别的,所以我们族人不吃鱼肉。”
信仰之力,只有信奉的人,才有所体会。
容岑不懂但理解,没再强求,挥退了欲起身辩论的其他臣子。
“就像你们大胤盛行求神拜佛求仙问道一样,我们西凛推崇太阳神月亮神和星宿神。”
容岑心道朕不信神佛亦不问仙道,但她没说什么,看着越禾,喃喃念了句诗:“意气风发少年时,鲜衣怒马似锦华。”
冲她挑眉笑:“越锦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