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笑随着风自上而下吹来,裹挟叶子,沙沙作响,容岑被提溜着衣领带上了古树。
她脚刚沾树,便听江允将玩笑语气尽数收敛,严肃道:“噤声。”
有人来了?容岑竟全然无所察觉。
现下她的警惕心是越来越差了,方才若非江允暂无杀心并出手相救,被剧毒蟒蛇盯上的她不死也得半残!
容岑迅速抱树站稳,江允已将夜明珠严丝合缝收起,世界陷入黑暗,林中亦回归寂静。
不过也就片刻,呱呱声响起,树叶随风沙沙,有人悠着藤蔓,正朝容岑江允这个方向荡来。
听着动作,约莫五人。
第一道声音疑惑:“我分明看到这边亮堂堂的,像大皇寺佛光一样,怎么眨眼就没了?”
“定是有人行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引我们至此好让庞冲逃命,又在前方埋伏等我们送上门。”第二道声音谨慎小心,略有文化还会用成语,“老大,我们势单力薄,还是原路返回去找庞冲吧,以免再生事端。”
“怕甚,谁敢算计咱们啊,老大打得他屁滚尿流!”第三道声音就显得鲁莽了。
“嘿嘿嘿就是,有老大在呢,捅破了天老大都能补好……”
第四道声音憨傻,说到一半像被人踹了脚,“哎呦”痛呼。
随之响起第五道声音,正是肖廉无疑。
他应是捏着鼻子,气音浓而粗重,“老子又不是女娲还补天!都瞎吹什么牛!还不憋气!谁再晕过去可没人捞!”
这迷障林里到处是迷人的毒菌子,轻易便致幻,使人晕倒掉入沼泽。是老三不留神摔了下去,他们才发现。
四人费了老鼻子气好不容易把人捞出,身上臭烘烘的不说,连带着跟了几只癞蛤蟆出来,一只瞄准一个人,现在都还在他们头上呱呱呱。
往好想,能被癞蛤蟆看上,也算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气。毕竟除了癞蛤蟆,可没人再觉得他们这群杀人为生的粗鄙汉子是天鹅肉了。
是进是退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五人皆屏气凝神,滞留原地。
容岑却是听笑了,唇微扬,她未出声,用胳膊肘怼了怼身后男人,示意着什么。
全程没有眼神言语交流,只一个动作而已,江允却明了,本虚虚圈着她的手往前一搂,自容岑腰间绕过,他腾出手从袖袋中取木匣,十指飞动,于黑暗中扭动机关,不过须臾,夜明珠的光彩便普照方圆数里。
唔唔叫声响起:“亮亮了,又亮了!在那棵大树上!”
五道目光刷刷射过去,确是“佛光”无疑,但隔着茂密的树叶,人影虚虚实实,看得不甚清楚。
容岑的肚子不合时宜“咕咕”两声。
废话半天,差不多到午间了,容岑本不感觉饿,但江允全身重量都倚在她身上,胳膊横亘在她腹部,压迫到了她的胃,是以她的胃开始找存在感了。
声音不大,江允刚好听见,气息就在她耳边,“饿了?再忍忍。”
容岑没忍住往后踢了他一脚,他分明可以像她一样抱树,非得来这一遭,让她不好受。
况且她原意也并非如此,方才只是想问他还有没有蓝色小药丸。若有,能否拿出来分给肖廉五人;若无,便当未曾遇见也不必相认,省得平白浪费时间寒暄,还影响他们憋气求生。
谁知江允竟直接亮出了夜明珠,这下好了,他若不愿给药,就让肖廉削他。
想法刚冒出一瞬,容岑整个人便被江允搂起来,对方手松开,独留她腿麻抽筋站在粗壮树枝上。
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又被他揪着衣领勾到身边。手心多了个冰凉的东西,不知何物,她下意识攥紧。
容岑低头盯着江允塞给自己的小罐子,脑袋被人用指骨敲了敲,清润嗓音从头顶落下:“站好,扶稳。”
“多谢。”容岑扶树,侧头朝他感激一笑。
不论如何,这个知己他做得很到位。
容岑扬了扬手中小罐子,“肖廉,是朕。你不必答话,先来领药。”
肖廉五人晃着藤蔓,借风力“咻咻”到了容岑所在的古树上,排队服下药,终于解决随时晕进沼泽的后顾之忧。
“陛下,给点吃食呗?饿几天了,这野林子西北风都没得喝。”
遇到陛下,肖廉不再矜持,揉着肚子直截了当讨要。他刚开口,另外几人也争相说饿,一个赛一个可怜。
容岑的肚子又咕咕起来,十分应景。
“陛下也还没吃呢?”肖廉作恍然大悟状:“那正好一起吧!这出门在外啊,就得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陛下别再像宫中那么约束,活得忒不自在。”
他简直恍然大悟了个寂寞。
五人纷纷应和,丝毫不觉得,陛下也是没吃食才饿得慌。
容岑战略性掩唇笑笑,侧头看向江允。
他那两只衣袖瞧着像布袋,小伞暗器药糖零嘴一应俱全,应该也带足了干粮吧?
肖廉等人便跟着眼巴巴地看他。
果不其然,江允缓缓掏出来一张大饼,啊不是,是一个……钥匙???
六脸懵逼看着他,无不是怀疑人生之面相。
荒郊野外的,要这钥匙有何用?!
难道你还在迷障林里藏了宝不成?就算真藏了,你还能找到埋在哪?
纵然能找到,他们五把剑都葬送在沼泽了,连个铲子都没有,饥肠辘辘的,谁去刨出来?
连个馒头都不肯给吗?街头行乞都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吧!
这小子突然朝我老肖亮出把钥匙是几个意思?想问我配不配?配几把?
金钥匙?他不会要来一段河神情景的即兴表演吧?小伙子你掉的是金钥匙还是银钥匙??那我是不是得配合他?谢邀,我掉了能敞开肚皮管饱吃的金馒头,行不行?
不愧是容岑的人,内心活动的丰富程度与她有的一比,江允将各类表情尽数收进眼底,穷尽全力忍着没笑,才道:“看到那棵树没?”
树,这到处都是树,您说哪棵?
容岑握着江允送上的金钥匙,四顾心茫然。
“我知道了!是那棵树对不对?”有人朝某棵营养不良的枯树一指,“那树虽然长得不行,但它全身都是宝!把它砍下来能钻木取火,果子解渴果皮防蚊虫,然后咱们再下去捉几条长虫炖了吃!”
肖廉接话:“老三说的是,你把这佛光收了,咱哥几个下去捉长虫!”
长虫……
容岑真的会有心理阴影。
可不能继续往下说了,她怕待会真得吃那玩意儿。
容岑抬胳膊肘又怼了怼江允,神情示意,眉毛跳起了颇有难度的舞。
江允微微叹了口气。
她这群手下,怕不是随了其主,皆有脑疾?
江允轻咳一声,眼神悲悯道:“往西半里处,树皮开裂的那棵。”
肖廉四人这才止住发散的思维,悠着藤蔓荡过去。如土匪进村般,上下里外搜寻了几遍,皆无收获。
“啥也没有啊?”
江允再次叹气。
谁家东西藏那么明显啊?他指那棵树不过是因为那树适合当个地标,自然不可能真藏在那里。
“肖廉,你左侧那棵。”
容岑发现其中关键,扫到旁边一棵不显眼的树上挂了个绿布包袱。
“竟然真藏了宝贝在这!”老三惊呼声传来,“你们快往后退,我来把这铁箱子砸开!”
眼见他解开包袱,就要蓄力破开,容岑连忙道:“钥匙在这!”
就他那巨无霸之力,万一真是馒头,可别砸个灰飞烟灭。
肖廉抱着铁箱飞到容岑身侧,接过钥匙一插一拧。
众人虔诚地守在箱前,只听咔哒一声,箱子被打开,虽是白花花的一片,却如有金光笼罩。
大馒头!!!
肖廉手最快,拿起俩就往嘴里塞。
这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容岑没眼看,意有所指地咳咳两声。
肖廉秒懂,第一个要先孝敬陛下。
唉,他有些不舍地将擦了擦沾上口水的馒头,递给容岑。
容岑又是一声咳,下巴轻扬指着江允,眼神示意。
肖廉眼疾手快将口水舔上馒头,才很不走心地问他:“喏,你吃吗?”
容岑、江允:“……”
不等对方回答,肖廉又道:“穿得这么好,一看就进来没多久,肯定不饿。”
容岑看着他们统一的丐帮风,身上臭气熏天,几人如山间猴子抓着藤蔓荡来荡去,愣是都没把头顶的癞蛤蟆荡下去,五只小可爱还在不停地呱呱呱。
江允很仁慈:“你们吃吧。”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个辛劳一日终于归家的农夫,刚打开家中羊圈准备喂食,就见里头小羊欣喜咩咩地朝他狂奔而来,身后还跟着鸡鸭鹅猪狗各一只,一众家禽团团围住了他手中的食盒,嗷嗷待哺。
话落,数十只手齐齐伸向了大馒头,一摸一个黑印子。
这让容岑着实难以下手。
江允安抚性拍了拍她,手中像变戏法般多了五个鹰哨,留给肖廉等人,叮嘱一番,便与容岑荡走了。
“诸位慢用,我们先去找线索。”
容岑猝不及防被带着飞出去,险些惊叫出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肚子还饿着都没吃上大馒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