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也可以是一种谎言。
白羽所说的这番话，令在场众人都为之愣了下。
坐在旁边的蓝婧，单手扶了下黑框眼镜的侧边，若有所思的轻轻点了点头道。
“存在这种可能。”
“在心理犯罪学中，有一种蒙太奇式的谎言，虽然犯罪嫌疑人句句所说都是真的，结果却因为顺序的不同，而产生了不同的效果。”
“可以把一句话分成a、b、c三段，原本正常前因后果是abc，结果犯罪嫌疑人却用了bca，或者cab的换位语序。”
“导致整句话的意思都变了，可偏偏却又都是真话。”
“这可能会比较难理解，我举个最经典的案例：她和我离婚了，和别人在一起了，所以我打了她。”
“这句话，从整体上看来，讲述者似乎处于弱势的状态，令人会暗暗的对其感到同情，并且在判罚时候更容易得到原谅。”
“但是，这其实是一句调换了顺序的谎话，真正的前因后果是...因为我打了她，所以她和我离婚和别人在一起了。”
“这就是蒙太奇式的谎言，能够造成每句话虽然都是真的，但只要打乱顺序组合起来后，就带来了完全不一样的意思和结果。”
听完蓝婧所说的这番话。
坐在旁边的林天和黄强等人，都是陷入了深思之中，似乎正在回忆着先前有关于张丽芳的审讯。
数秒后。
林天轻轻的摇了摇头，随即皱眉轻点桌面道。
“不对。”
“蒙太奇式谎言虽然存在，但从刚刚张丽芳的状态，以及她的前后话语来判断，应该并不是这种情况”
说到这里。
林天将面前的监控视频切到中间位置，也就是询问张丽芳时候的状态，指了指示意在场众人认真再看两眼。
当简短的审讯过程再度播放完毕。
虽然在场只有蓝婧是犯罪心理学博士，但都非常精通刑侦、经验丰富的众人，其中甚至还有四名刑侦大队的局长。
自然对蒙太奇式谎言有所了解，能够大致判断是否存在这种情况。
刚来到会议室没多久，并且没有参与过先前审讯，未曾有先入为主观念的刘洋，赞同的点了点头进一步确定道。
“确实没啥问题。”
“单从这段审讯的录像来看，先不说根本就没有说话，完全处在自己精神世界中的那个老人。”
“然后，另外那个保姆的话，她所说的那些话语，即便是把顺序重新组合两遍，也没办法得出什么有效的信息啊。”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重新组合的必要，无法形成蒙太奇谎言。”
就连刘洋都如此的肯定。
在场众人都已经是彻底明白，蒙太奇谎言并不存在于这起案件中。
白羽微眯着眼睛，盯着面前的监控视频，敲了敲手中的烟斗，环视在场众人一眼道。
“除了蒙太奇谎言外，其实还有另外两种方式。”
“我所看的推理作品，里面就出现过这样一个案例，虽然犯罪嫌疑人所说的都是真话，即便也没有调换语序，使用蒙太奇手法。”
“但只要...犯罪嫌疑人刻意隐瞒了些许话语，将某些重要的信息隐藏，同样是能够让我们彻底的摸不着头脑。”
“就像是一名杀人凶手，我们找其前来询问具体的案件，他说自己是证人，而非凶手。”
“在信息不对等、并且没有找到线索的情况下，我们是否会更为相信他单方面的话语，不会深入怀疑他就是真正的凶手。”
“因为没有证据，我们缺少最重要的证据。”
“凶手在暗，而我们却明牌的情况下，在确定自己没有暴露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完全能够刻意指出错误的道路。”
“带偏我们的寻找方向，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
说到这里。
白羽略微停顿两秒，而后眼神认真和凌厉几分，继续讲述道。
“而最后的还有一种情况。”
“那就是...张丽芳说的是真话，她也没有去刻意隐瞒，但关键问题就在于，她所知道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多。”
“我个人感觉，如果和这个贩毒组织结合起来的话，也许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也能够很好解释本次审讯的问题。”
“用更合适的解释就是......”
“张丽芳虽然是k所安排的眼线，但她却不知道牧师就是江肃龙，也就是说...牧师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暴露。”
“也许，牧师曾叮嘱过张丽芳，要尽心尽责的照看余如意，但并非是用儿子的身份，也许是用亲戚的身份。”
“亦或者，用自己的姐姐江肃美做借口，示意为了保护违禁品的安全，就必须要将余如意照顾好。”
“甚至，还能什么理由都不说，就直接下达命令就可以。”
“这就造成的一种特殊情况。”
“也许张丽芳确实是贩毒组织的眼线，甚至还能是核心成员，知晓很多内部的事情。”
“但只需要，她对牧师和余如意两人的关系不了解，不知道牧师的真名，更不知道其他相关的事情。”
“那么，在首次的审讯中，她绝对能够轻松的躲过所有雷区，离开警局后再进行安排潜逃行动。”
“她或者说k，抓住了我们警方盘问的特点，也许用弱点来形容更为合适。”
“我们警方在盘问时候，由于未掌握到重要证据，都会出于对案件的保密，也怕牵扯到无辜的人，不会把案件说的太过详细。”
“就像是在这个审讯中，林局、黄局以及汪局，都是在询问张丽芳有关于江肃龙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提起牧师这两个字，或者是有关于贩毒组织的事情。”
“因为，根据先前张丽芳的种种表现，你们在潜意识中，就已经是认为，这么熟悉保姆工作的她，不应该会是贩毒组织安插的眼线。”
“所以审讯时候，避开这一部分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只能说，张丽芳善于捕捉人性上的弱点，更清楚我们警方的办案手法和步骤。”
“以及那虽然很有用，但有时也显得太过严重和鸡肋的保密办案。”
张丽芳属于贩毒组织成员。
但不知道牧师和余如意的关系，也不知道牧师的真实身份江肃龙。
白羽这些从推理作品中得出的结论，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愣了下。
两秒后。
从爆弹妹妹那里获得相关情报，一路从太仓市跟林天一同追到金陵的黄强，摩挲着长有老茧的手指道。
“有可能。”
“以这个贩毒组织的保密程度来看，各个成员之间，不知晓彼此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牧师又是真正的核心人物，k与其的关系密切，特地招揽一个眼线来照顾其母亲，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至于保密办案，确实有一定的缺陷，但总归还是弊大于利吧。”
“可现在的问题就是......”
“白侦探，你怎么确定我们一定会放张丽芳离开？”
“按你先前所说的情况，只要我们不放张丽芳离开，后续接着审问她的话，总是会问出瑕疵和问题。”
听到这里。
白羽略微沉默数秒，心中莫名也有些不确定。
但下一秒，他脑海中想起这段时间跟着苏铭所学的各种技巧，以及那种只要推断出结果，便充满自信的表情和眼神。
能从侦探作品中，学习那么多的技巧，各种各样的刑侦知识。
足以证明白羽的天赋，以及出众的学习能力。
这段时间，跟在苏铭身旁，认真学习的白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逻辑推断能力提升迅速，还有那种推断出结果，就不会动摇的自信。
用力深吸一口气。
白羽学习着苏铭的状态，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神色平静却无比自信的轻敲烟斗道。
“我觉得......”
“如果张丽芳可以确定，她百分百在第一次的审讯后，能够离开刑侦大队的话。”
“那问题就必然是出在余如意的身上。”
“对于这样一名老年痴呆严重、毫无攻击性的老人，我们总是会对其保有同情心，更会下意识的放松内心戒备。”
“就像走在大路上，我们对老人和小孩总是不设防，因此被欺骗的情况屡有发生。”
“利用余如意逃出刑侦大队，这就是张丽芳自信的由来。”
先前对张丽芳的审讯，同样亲自在场的汪齐，则是疑惑的啧了一声，皱眉道。
“不对啊。”
“余如意怎么会帮她？应该说，怎么懂得帮张丽芳？”
“在刚刚的审讯中，我和林局、黄局都亲眼看到，余如意状态明显不是装出来的样子，老年痴呆肉眼可见的非常严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话。”
“这种情况下，怎么协助？我不理......”
还不等黄强说完。
坐在旁边始终在思考中的林天，猛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立刻把鼠标抓起，直接把监控视频调到最后，也就是得知江肃美可能是突破口的那一段。
数秒后。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都已经清晰的看到，正在挥舞桃木剑的余如意。
突然停下了动作，憋不住小便失禁的狼狈模样。
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羞耻和惊恐的表情，只有茫然和无所适从。
这可以彻底确定，余如意如此严重的老年痴呆，绝对不是装出来，也必然装不出来这种样子。
特别是那种茫然和无所适从的表情，就跟小孩子尿裤子的状态，并没有任何的不一样。
那问题不在余如意身上的话，那就是出在张丽芳身上？
想到这里。
林天就将目光和注意力，放到了视频中张丽芳身上。
发现......
张丽芳当时正在和他们说话，一开始并没把注意力放在余如意身上。
问题也不在张丽芳身上吗？
林天靠着椅子，紧皱着眉头，轻嗅着食指的烟草味，耳中响起张丽芳最后的那句话。
“三位警官。”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了。”
“那我就先回家，那我就先带着余姐回家了。”
......
随着视频结束。
林天依旧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却感觉到了一种古怪。
有些说不出的古怪，特别是在先前白羽的话语后，林天仿佛觉得这次的审讯，其实都在张丽芳的安排中。
没有多说什么。
林天继续重复播放着最后那部分监控视频，张丽芳的前一段话语，已是跟着响起了。
“三位警官。”
“如果暂时没啥别的事情了，你们看...我能不能先带余姐回家？”
“现在已经出来有一段时间了，要是不抓紧回家的话，我有些担心余姐会憋不住......”
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
余如意竟然就真的憋不住，令整个人的状态都无比狼狈。
张丽芳说完，余如意就这样了？
既然能确定余如意的状态，肯定是无法主动配合张丽芳，更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这种情况下，都还非要说余如意能配合张丽芳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下意识的反射？
就像训狗一样。
只要经过重复的训练，就能让狗一听到口令，就能做出坐下、握手和卧倒等等口令。
但林天并没有立刻下判断，而是继续看着监控视频。
到了最后的那段时间，他将目光放到了余如意的身上。
当张丽芳最后的那段话，再度响起的时候。
林天已经是明显看到，原本神情茫然、不知所措的余如意，双腿竟是又抖了起来。
这一刻。
林天顿时眯起了眼睛，更是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林天又再度重放刚刚的画面。
这一次。
林天的心中已经有了目标，更是无比清晰的知道，也许问题就出在张丽芳这个部分。
这是播放的第三遍。
数分钟后。
林天毫不犹豫的站起，猛然厉声道。
“余如意被控制了，”
“这个张丽芳有问题！是k的眼线，立刻进行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