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萧文敬病房出来时,沈知语已浑身麻木,四肢僵硬。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眼泪似乎已经哭干了,脸上只有泪痕,眼神也很茫然。
文若茜跟杨雪目送她离开,也将她的失魂落魄看在眼里。
杨雪还想要逮着她痛骂一顿,却被文若茜拉住了。
文若茜不知道萧文敬在病房里跟她说了什么。
但大概可以猜到,应该是劝分劝的比较厉害吧?
文若茜善于洞察心理。
她猜测着,沈知语要不是厚颜无耻的人的话,这一趟应该是要被劝退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好好骂一骂那丫头!她凭什么在我老公的病房来去自如?”
杨雪翻起白眼,对着她走远的身影不爽道。
“雪姨,做人留一线,不要逼她太紧。”
文若茜淡定的说,“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你要是真把她逼到绝境,她还真有可能会转头报复你。”
“我还怕她报复不成!她能有什么能耐呀!”杨雪不快嚷嚷。
文若茜赶紧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雪姨,不要吵到萧叔叔。”
考虑到萧文敬的身体,杨雪才闭了嘴不说话。
文若茜又看了一眼麻木离开的沈知语……
好在那是一个正常的,且要自尊的女孩。
如果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只图利益的女人,事情反倒还难办。
那种女人要是想黏上萧默言,有的是手段对付杨雪。
杨雪根本不会是那种女人的对手。
也亏了沈知语是一个柔韧的软柿子。
尤其在意她的穷人尊严,要脸要面子,又要自尊……
这种人就会在受到屈辱的时候,选择忍气吞声,退出战役。
只能说。
她是一个正常女人。
所以,文若茜才好算计。
在这场局中。
文若茜甚至用不着出一点阴谋手段,只要推动所有人的情绪去发展,就能够达到目的。
……
沈知语漫无目的的走在马路上,两个保镖跟在她正好半米左右的位置。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阳光还与昨天一样好,可是落在脸上却只觉得刺眼。
“你就当叔叔求你……跟默言分手吧……”
“你们不能结婚……你们要是在一起,你妈这一辈子都会恨我,不过其实她现在也恨我……”
“对不起啊,孩子……我很抱歉,让两家变成这样的情况。可是你妈并不希望,你嫁给杀父仇人的儿子……你要是嫁给默言,她不仅会恨死我,她也不会原谅你。”
“而且,杨雪也不喜欢你,你是知道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两家的情况,然后,就离开吧……跟你妈一起离开,不要再回来了……”
“就当,当我求你,照顾好你妈,听你妈的话,不要再跟默言纠缠,你们走吧……”
萧文敬说的每一句话,都裹挟着眼泪,深深烙印在沈知语的心里。
她如何能够拒绝,一个命不久矣的长辈泪流满面着,对自己提出的请求?
她甚至也不能够接受……
回忆里那么慈祥和蔼的叔叔,竟然是杀死她亲生父亲的凶手。
从小到大。
她一直生活在一个酗酒家暴的家庭里,有一个连鬼都不如的父亲。
童年之中,除了母亲给自己的那点温暖以外,对于父亲的印象全是阴影。
可是到这一天……
突然有人告诉她,其实她的亲生父亲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的亲生父亲从未想过抛弃他们母女,甚至是为了回来接她们母女而被杀死。
如果没有萧文敬,她绝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童年,绝不会吃这么多年的苦……
也不会流落到萧家,不会寄人篱下。
不会一面爱慕着萧默言,一面就只能深深警告自己,根本配不上他。
她骨子里的自卑,满目疮痍的生活,一直以来被杨雪深深瞧不起的背景……都是萧文敬一手造成。
她应该要恨这个男人的。
可是他泪流满面,他一声一声的道歉,向她承认错误。
那场景,让她没有办法说一句‘恨’。
一步一步,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看不到前路,似有一团雾气挡在眼前,让她越走越迷茫。
也不知走了多久。
突然间,电话响起。
她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掏出手机,视线落在屏幕上竟是模糊的。
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让她看清了上面的来电名字……妈妈。
沈知语接起电话,只对着那头喊了一声“妈”,就突然崩溃,嚎啕大哭。
沈淑仪会打开电话,也是因为在几分钟前,萧文敬给她打了电话。
告诉她,自己已经跟沈知语见过面,把该说的所有残忍的话都说了。
他主动当了这个恶人,也让沈淑仪来收拾残局。
所以……
听到电话那头,沈知语哭得像孩提一样的声音,沈淑仪已经做好迎接的准备。
“知语,你在哪里?妈妈去接你……”
……
沈淑仪人也还在s市的酒店。
自她把萧文敬杀死了丁晨曦的事告诉丁家之后,丁家就有找萧文敬报仇的打算。
沈淑仪始终没有那么心硬。
她留在这里,是想等丁家到来时,作为中间客,替萧文敬说几句话。
她也不希望,萧文敬一把年纪了,还要面临丁家带来的危险。
最近这些天。
丁家还没来得及处理萧文敬,那边在忙着将丁晨曦的尸骨带回京城,做一场法事去去怨气。
之后,还有一系列的后事。
或许是要等全部都处理完之后,丁家才会来这里算账吧。
沈淑仪留在这里,也是为了等那时候。
死去的人已经有人照料,她也是想维护一下活着的人。
不过……
萧文敬会这么快就处理沈知语的事,在她的意料之外。
沈淑仪在街上找到沈知语时,她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旁边两个保镖为她竖起人墙,用无数把雨伞遮挡她的失态,并且驱赶想要驻足停下观看的路人。
沈知语从没有如此失态过。
实在是伤心欲绝,痛彻心扉……
才会这么无措的,蹲在街头哭泣。
沈淑仪将她带上车,心疼的搂入怀里。
也没有劝,只是陪她一起哭。
眼泪似雨水一般,幕天席地,浸透了整个世界。
明明窗外,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可是车窗内,犹如暴风雨席卷,一片惨烈。
这一刻。
她哭的不止是不受祝福的感情,更是捉弄人的命运。
明明……
她跟萧默言,什么都没有做错,不是吗?
他们相识在最淳朴的年纪,他们之间有最真诚的感情,他们互相牵挂,互相喜欢……
在她快要坠入深渊的高中时期,是萧默言拉住她不断坠落的手,救赎了她。
在她被周廷威逼到绝境,快要逼良为娼的时候,也是萧默言一次一次的救她于水火。
萧默言待她,真心实意,真情至上。
可是现在……
她真的要放弃了。
是真的……真的要放弃……
每每想到这。
她的心就如刀割一般,不断淌出鲜血,怎么捂也捂不住。
实在,痛到窒息……
……
今天下午的谈判,依然不是很顺利。
萧默言知道谈判不出结果,索性也就主动掐断。
从两个保镖那里收到消息,他得知,沈知语在见了他父亲之后,蹲在大街上抱头痛哭。
他心慌的很,马上就赶去找人了。
两个保镖被沈知语的母亲赶走,虽然有一路尾随在车子后面,虽然,萧默言也很快就跟过去了。
可是……
沈淑仪并不想见他。
她把沈知语带回酒店房间,反锁了门。
萧默言找来时,沈淑仪无论如何都不给他开门。
任由他敲门,都是一口拒绝。
最后……
沈淑仪甚至还报了警,喊来警察驱赶他。
萧默言到底也是大人物,并没有受过这番对待。
被警察驱赶,确实也下了他的面,没再纠缠。
萧默言走了。
沈淑仪也安心了。
可当她回头时,却只看见,沈知语像一只受伤的动物,将自己裹进被子里,藏得深深的。
微微隆起的被褥还在颤抖,都不用揭开,就可以想象得出她在那里面哭的有多伤心?
沈淑仪心疼不已。
红着眼圈走到床边,沈淑仪想要揭开被子,却被里面的人紧紧抓住,一丝一毫都挣不开。
沈淑仪也放弃了。
坐在床沿,带着哭腔又冷静的声音说,“你早点走吧。别再见他了……”
“我现在就给你买好出国的机票,你先出去。外面,我已经安排好一切……”
“你先去,我等这边处理好了再出去。”
“以后,我们母女要好好过日子……”
被窝里的人儿没有一丝动静,只有不断的抽泣声传出。
沉默,在沈淑仪这里,等同于默认。
也不由她答应,沈淑仪已经为她订了明天出国的机票。
但是……
沈淑仪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证跟护照还在林聪那里。
所以说要出国的话,她避免不了,还要再与萧默言见面。
……
萧默言此时的情绪,也是跌落谷底。
从酒店出来,他浑浑噩噩,一身倦意。
他去了趟医院。
原本是想要找父亲问一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但是,当他站到父亲面前时,看到气息奄奄,形容憔悴的父亲……
所有质问都哽在了喉咙。
最后,也只是心平气和的与父亲说了几句话。
并不敢问与沈知语有关的话题。
只怕多问一句,会刺激到父亲的情绪。
文若茜一直陪伴在侧,不是在杨雪身边,就是在萧默言身边。
她极会看人脸色,审时度势。
在萧默言意志消沉的走出病房时,她也快步跟上。
“你知道,下午谁来看过萧叔叔吗?”
她故意提道。
恰好,萧默言也想要知道一些事情。
便向她投来了目光,问:“我爸跟她说了什么?”
文若茜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具体说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叔叔说要跟她谈话的时候,把我跟雪姨都赶出去了。我们在外面,也确实听不到什么。”
“但是,我有听到叔叔说……她不能跟你在一起。”
“如果是以这个为目的来谈的话,叔叔说的,应该都是让你们分手的话。”
萧默言久久失神,眼神苍茫空洞。
良久良久……
他才在仰头间,叹出一口长气,“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发展这样?
明明,在这之前,父亲对他们一直都是支持的态度。
父亲甚至都说出了,会给他户口本,让他们去领证。
为什么要一日一变……
为什么要这么玩他?
一个一个的……都把他的感情当玩笑嘛。
“萧默言,其实,沈小姐也没有很坚定的想嫁给你。”
文若茜在他耳旁吹风,“我不是想故意跟你说她的坏话。我只是,最近在你们家的事情里掺和太多,所以也知道了一些情况。”
“正好今天下午,我在医院遇到沈小姐。我跟她在楼下喝了杯咖啡,也聊了一会……”
“我与她聊的还算深入,说的都是你的事情。她的态度,我想,我现在应该比你更清楚。”
“其实,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保守计划。她随时做好了,可以割舍掉你的准备,并没有……认定你。”
文若茜一字一句慢慢说,以她对沈知语的性格了解来分析。
当然,也有添油加醋,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说话的成分。
反正,就是挑唆呗。
……
晚上。
s市突然降雪。
沈知语哭了一下午,到晚上终于是流干了眼泪,再也哭不出来了。
她坐在酒店的小沙发上,看到玻璃窗外雪花纷飞。
脑海里,一晃而过的,是今年好几个下雪天……
她跟萧默言相拥在雪中,嬉笑玩雪,还有,在车里一起看雪的画面。
往昔记忆如同昨日一般。
明明很美好。
可是在这一刻,就像是钝刀子,一刀一刀划在她的心口上。
“知语,明天就出国,说定了,咱们就不改了啊。”
沈淑仪从身后上来,不紧不慢的诉说对她的安排,“你说你的身份证跟护照都在萧默言助理那里。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叫他准备起来,明天我去找他拿。”
“你就别见他了。见了我怕你舍不得。”
是啊。
见面就糟糕了。
每一次她下定决心,都是在见到他之后才开始崩溃。
分开时清醒,见面时沉论。
萧默言,是一碰就上瘾的毒。
只有无声的道别,才能真正结束。
他应该,不会找她。
往常他也这样。
分开久了,他自己会冷淡,会用不联系的方式,让关系……直接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