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敬已经说谎成性。
有了前几次的说谎经历,这次也是很自然地将谎话脱口而出。
却是不想……沈淑仪竟然已经知道了真相。
她将他每一句谎言拆穿的那一刻,萧文敬就像是被石化了一般。
似有千万只虫子在他的血液里蠕动,让他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羞耻一点一点的爬到脸上,视线也低垂了下去……
她短短几句质问,让他失去了与她对视的勇气。
低垂的视线只敢盯着地毯上蠕动的虫子,已经没有勇气……抬眼看看这世界了。
难怪,杨雪昨天突然同意了与他离婚。
原来是因为,她已经将他不愿意揭开的秘密给揭开了。
没有了那个秘密,她知道已经绑不住他了,所以才主动提出离婚。
而他还像个蒙在鼓里的傻子似的。
一整晚都在幻想离婚后,一步步将生活过好。
他还想……
找回曾经的好兄弟,找回与沈淑仪的知己情谊。
还想以父亲的名义支持儿子跟淑仪的女儿相爱,想跟淑仪结成亲家,想要多多往来……
昨天到今天,实在是想了太多。
想的太好……
美梦破碎的这一刻,萧文敬难以自处。
怔愣着,半天说不出话。
直到沈淑仪哭着向他确认,“你杀晨曦的时候,可曾有想到我跟知语会失去依靠?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占有欲作祟,才背着我做出这么自私的事?”
自私……
萧文敬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听到沈淑仪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他一直都很照顾沈淑仪,因为从小就喜欢她,对她的好都心甘情愿。
她也不止一次赞美他是老好人,是宁愿自己吃亏,都不会叫别人吃亏的傻大个。
对于她的夸赞,他一直都很受用。
也不想破坏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一直活成她喜欢的样子。
而这个样子,也是令他自己舒服的样子。
可是今天……她竟然说他自私。
萧文敬深知他做错了事,心中是有愧。
可她只因为这一件事,就将他20多年以来的人格推翻,也很令他生气。
他终于没再憋着,出声驳了句,“我这就自私了?我对你好了这么多年,只做错一件事,就算自私了?”
“你只是做错一件事吗?你是杀人啊!”
见他没有认错的态度,沈淑仪气得咬牙切齿,“晨曦他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也没有。我们一直都当你是好朋友,否则,他也不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首先找到的人就是你。”
“连我都不知道他回来过,可他一回来就先找你,这说明他信任你。可你是怎么对他的?”
“你杀了他!你怎么做得出来?你的良心就没有一点愧疚嘛!”
其实在沈淑仪的眼中,萧文敬确实也是属于人设崩坏到令她难以接受的情况。
毕竟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她心目中最温柔,最善良,最好脾气的邻家哥哥。
萧文敬的正直与善良,全村皆知。
所以,他杀丁晨曦……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这让沈淑仪,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
好似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可能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一样。
“有什么好愧疚的?”
萧文敬听不了批评的话,尤其是她的批评,甚至还带着几分锐利的攻击。
即使,他已经愧疚了二十几年。
却在她攻击自己的时候,选择了防御性的嘴硬。
“他回来找我,我就一定要帮他吗?凭什么他找到我,我就非要给他提供帮助?”
萧文敬的视线始终落在地板上,既是心虚,也是愧疚。
始终不敢抬头,迎她的目光,“他知道我喜欢你,也知道他会给你带来危险。那种时候,他乖乖退出不就好了,宁愿自己独占你,也要跟我抢。”
“我一直向他保证,我能照顾好你跟肚子里的孩子。他现在自顾不暇,让他先管好自己。可他不听……”
“他连自己的人生都做不了主,可他却非要绑住你,非要把你带走。我不甘心……”
“我就是不甘心!”
话音落下,他的双手已经十指紧扣,握成绷紧的拳头。
“你凭什么不甘心?”
沈淑仪本来以为会听到他时隔多年的忏悔,会从他嘴里听到愧疚,以及迟来多年的道歉。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冥顽不灵,竟还觉得他没有错!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眼泪收拢,添了怒意,“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是你的人吗?你凭什么?”
“退一万步……就算你也不甘心,你可以拒绝他,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连杀人这种事情你都敢做!”
“我不是故意要杀他!”
萧文敬怒吼出声,后槽牙紧紧咬住,“我只是想揍他,只是没控制好力气……”
“杨雪说,他掉下泥潭的时候,你有机会救他,可是你没有救。他有向你伸手,是你拒绝了他……你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给他?”
她后面是疑问的语气,总归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版本。
希望他能给一个解释,让她相信他不是那样自私残忍的人。
可是萧文敬却只低声说了句,“是他自己失足掉入沼泽。我有权利选择救还是不救……不救是本分,救是情分。”
此刻,萧文敬感觉脑袋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快要拧成麻花了。
头痛欲裂啊……
其实不是这样。
其实他一直很愧疚,愧疚了20多年,经常入了夜就会梦到当年的场景。
无数次在梦里向丁晨曦伸出手,将他救上来,然后安排他跟沈淑仪两人离开。
每当梦到这种情节时,他总是会有一种释怀的轻松感。
可是梦,并不经常是这样。
更多的时候,是丁晨曦从泥潭里爬出来,恶鬼索命一般的找他,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萧文敬胸中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也有怨气在胸口凝结,难怪沈淑仪不跟他好好说话,不理解他,只会一味的责怪他。
他越是被责怪,就越不想承认错误。
就算是咬碎了牙,也想坚定自己没有错。
现在,他就像是骑虎难下的人。
站在高高的悬崖,前有追兵,后有虎狼,实在叫人崩溃。
“你……竟是这样想的。”
沈淑仪不敢相信,他竟从未后悔过,自己杀了丁晨曦。
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就算是说一句谎话,就算是说一句‘我当时太慌了’……就这样骗骗她也好啊。
沈淑仪哭红的脸色又一寸一寸的白了下去,眼泪在脸上也干了。
她拭去脸上干涸的泪痕,提起一口气,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凝结不出一句话。
沉默长达两分钟。
“你杀害丁晨曦的事,法律上是过了追诉期,已经无法向你讨回了。可是丁家……不会放过你的。”
她麻木又疲倦的开口,“我昨天已经将这件事情告诉丁家了。今天一早,丁家已经挖空了沼泽,在泥塘底部,寻到了丁晨曦的尸骨。这件事,发展到这里也算是了了。”
“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想听一听,你会怎么辩解自己的犯罪行为。想不到,你不仅全盘承认,甚至连一点美化的理由都不用。终于,把自己最自私邪恶的一面露给我看了。”
说到这,沈淑仪冷笑,“也是。你白手起家,能闯出这样一份家业,方方面面都能证明你是一个狠人。只有我还傻傻相信,你还是以前村子里那个老实本分,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会占别人便宜的人。”
“认识这么多年,你终究也是变了。我不知道是你被杨雪带坏了,还是你跟杨雪本质上就是同一种人,时至今日,我才相信……你们能走到一起,倒也确实正常。”
她心如死灰,淡漠的眼神盯住萧文敬。
他一直低头沉默,由着她用一句一句尖酸刻薄的话批评自己。
面上平淡如水,可是心里却像是被刀刮了一样,一阵一阵的刺痛。
痛得滴血,痛的他几乎不能呼吸。
抱成拳头的双手一直在用力,十根指甲泛白,指甲陷入肉中,似乎还有丝丝血水渗出。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请求你。”
沈淑仪凝视着他,“让你儿子,放过我女儿。”
“我不能够接受,杀害了的夫妻,是我女儿的公公婆婆。”
“知语,就算是对她亲生父亲毫无印象,可也不能认贼作父。你是她的杀父仇人,她不恨你已经很好了……绝不可能,再嫁给你的儿子。”
她很平静的说出这段话,此刻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平静到……足够令人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而不是气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所有的主动权都在她手中。
萧文敬作为亏欠她跟丁晨曦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否决她的决定?
“知道了。”
他低着头,声音很淡的答应。
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她一眼,害怕看到一双恨他的眼神。
可是他心里又很清楚……淑仪现在确实恨他,可能恨毒了他!
“我不确定,丁家会怎么处理你。如果他们要为丁晨曦报仇,对你出手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
沈淑仪深深叹出一口气,“我曾经当你是我最亲的哥哥,从小到大,你对我的那些好也都是真实的。重新调查晨曦的事是我主动提起,其实,你可以拒绝配合调查。可是你宁愿跟我说谎,也没有对我有过一次拒绝。”
“我也知道,你或许是仇恨晨曦,但对我……你并没有亏欠什么。反而从小到大,是我欠了你照顾,欠了你太多人情。”
“所以,我也会请求丁家放过你……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听我的?我只能尽力而为……”
“用不着。”
萧文敬嘴硬拒绝她,“是我杀了丁晨曦,是我让你过了多年苦日子。丁家要是找我麻烦,这跟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用管。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已经自暴自弃了。
无所谓,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最终的惩罚,他现在已经收到了。
这一辈子,从未想过与她绝交。
可是在这一刻,他们关系已经骤降到冰点,已经是与绝交无异了。
这样的惩罚,对他来说,已是生不如死。
丁家就算是要他破产,或者是要他赔命……又算什么呢?
“萧文敬……”
沈淑仪终究还是被他脸上的视死如归触动了心扉,声线哽咽,“你到底,是一个好人,还是坏人?”
萧文敬沉沉叹息,胸口像是坠着千斤顶,好艰难才挤出几个字,“坏人吧。”
“好……好……”
沈淑仪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起身拿起手提包,她只留了一句,“我们的情分到此结束,别让你儿子靠近我女儿。”
身影随着话音落下,渐行渐远。
萧文敬始终没有抬头,即使她的脚步声已经在房中消失,即使整个房间已归于寂静,再也听不到一丝动静。
他只是低着头,越垂越低……
然后,实在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
萧文敬已经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
似乎也是在年轻时……
哦。
是沈淑仪结婚的那天晚上。
她怀着沈知语,等不到丁晨曦,面对满村的谣言与指指点点的目光……
在那压力巨大的社会环境中,她还是没有选择他,随意嫁给了一个哪方面都不如他的男人。
他们结婚的那天晚上,萧文敬喝的烂醉,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这一次,跟那个时候相比……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
当晚。
沈知语坐上林聪安排的私人飞机,来到了魔都s市。
萧默言住在s市数一数二的高级酒店里,开的是总统套房。
私人飞机降落在酒店顶层的停机坪上,酒店已经安排好接机人员,给了她极高规格的接近待遇。
沈知语衣着朴素,没有富太太的派头。
酒店是将她当总裁夫人的形式来接待的,却见飞机上下来的女人穿一套低调的运动服,头发绑成了一束低麻花,面上无妆,素白靓丽。
沈知语被迎进总统套房,服务生给她送来精致的晚餐。
对这些物质待遇,她兴致不高,只一心期待见萧默言。
萧默言还没回来。
不过……
床角安置的精致睡衣礼盒里,已经备好了他留在这房内的期待。
从礼盒里掏出一套真丝薄纱性感睡衣,沈知语无语的撇了撇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