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难得热闹一次,连带着孟鹤雪这个主人似乎都沾染了些俗气,从高山之巅落入了凡尘。
宋云初还有事要问孟鹤雪,但现在她也不好打断这热闹。
小慧她们围着宋云初和孟鹤雪两人,说要端上年夜饭来。宋云初只好先坐下,但她刚坐下小慧她们一个个排着队走到她跟前。
宋云初一愣,手上就塞了一个荷包。
小慧洋溢着笑脸,给她比划了两下手势。宋云初还没明白,小慧让开身子,身后的阿深走上来递了一个荷包。
他笑着说:“小人希望夫人在新的一年能平平安安,诸鬼皆避,长命百岁……”
阿深没读过书,他只知道那几个干巴巴的祝福。但他笑容真切,眼神明亮。
而阿深之后,府上还有几个人下人也全给她塞了一个荷包,或者说是压岁钱。
宋云初心口微撞,手上一捧荷包犹如千斤重。
她正要转头问孟鹤雪是怎么回事,便看到小慧她们又一个个排在孟鹤雪面前,同样给他了一份压岁钱。
宋云初第一次见有下人给主子压岁钱的,而见孟鹤雪的样子似乎习以为常,收得也很心安理得。
宋云初却无法坦然收下,她平常见小慧她们穿着朴素,甚至衣裳上都还有补丁。宋云初很怀疑孟鹤雪这么贫穷,小慧她们跟着他能攒下什么银子。
她捏了捏荷包,里面大多是些碎银和铜钱。
即使银钱不多,但那是对她来说,对小慧她们来说这点钱估计她们要攒好几个月。
宋云初又怎么忍心收下。
宋云初看向流云,流云转身出去了。
等小慧她们发完荷包,便散开各去干各的了。
宋云初偏头问:“孟大人,你们府上是怎么回事?喜庆的节日还要下人掏钱给主子包荷包吗?”
孟鹤雪看向她:“他们不是下人?”
“嗯?”宋云初微微疑惑。
宋清替孟鹤雪回答了:“小慧她们不是下人,大人也从来没跟他们签过卖身契。他们都是自由身,不过是因为无处可去,才留在孟府。”
宋云初惊讶地看向孟鹤雪,她竟一直以为小慧她们是孟府的下人。也不怪她会这么以为,因为小慧她们做的事便是下人该做的事。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解,孟鹤雪道:“孟府事少,他们在府上也没有其他事可做,做些活计可以打发时间。”
守在门口的宋清笑了:“什么打发时间?夫人你不要听大人胡说。我们吃喝都在孟府上,大人拿着俸禄养我们,我们若再不做点事,哪有脸面再留下来。”
宋云初若有所思:“宋侍卫也是自愿留下的?”
“那倒不是。”宋清抱着刀摇了摇头,“大人救过一命,我是来报恩的。等哪日恩情报完了,我便离开这里回我的江湖去了。”
宋云初忽然沉默了下来,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发生的一件事了。
孟府被抄家之前,孟鹤雪已经将孟府上下给遣散了。但等到凌迟最后一天,孟鹤雪咽气后,孟府原来的下人全自刎于法场之上。
上一世宋云初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唏嘘。
但现在她再来看小慧、阿深还有宋清这些鲜活明亮的人,无法想象他们决然赴死的模样。
他们本就是自由身,孟鹤雪已经让他们离开了。
那场死亡之宴,孟鹤雪本就只准备一人赴宴。
但他们却全都选择跟随,连宋清也不例外。
宋云初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复。她很喜欢小慧的温柔可爱,阿深的机灵滑头,还有宋清身上的那股侠气。
这样一群人最后落到那个下场,孟鹤雪有想过吗?
不对,孟鹤雪根本不知晓。
因为他们都是在孟鹤雪咽气后,选择自刎的。
流云回来了,忍不住出声喊:“主子?”
孟鹤雪看了过来,宋云初回了神,明白过来了。
小慧他们会给孟鹤雪包压岁钱,是因为他们把孟鹤雪当家人。因宋云初和孟鹤雪特殊的关系,她也成了他们“家人”的一份子。
若现在宋云初像打赏一样,将她让流云准备的压岁钱发给他们,反倒贬轻了他们的一番心意。
宋云初挥了挥手,让流云将荷包收回去。
孟鹤雪笑说:“他们平常会卖些院子里的蔬菜,还会做些针线活。给压岁钱只是想让你我都沾沾喜气,若是你我都拒绝,他们反而会难过。”
“我知道了。”宋云初无奈道。
没一会儿小慧他们就将饭菜端了上来,还有一碟饺子。
宋云初来之前吃过饭了,但这会儿她不忍拒绝小慧他们的热情,又吃了不少。还吃了酒,出了一身的汗。
饭后小慧给她们倒了热茶,孟鹤雪道:“不用在这里伺候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小慧给笑着给他比划了两下,孟鹤雪眉眼一抬,看向宋云初:“小慧说他们要去放烟花?你想去吗?”
宋云初正想拒绝,但看到小慧陡然亮起来的眼睛,她又闭上了嘴。
孟鹤雪微勾起唇,他没想到宋云初竟会这么心软,他看向小慧若有所思起来。
宋云初随小慧她们去了后院,后院有个花园,正适合放烟花。
宋云初和孟鹤雪他们一过去,阿深他们忙将摆好的烟花点燃了。一簇簇如利剑出鞘般的烟花腾到半空,轰然炸开。
盛大的、明亮的火花一朵朵、一团团,精彩纷呈,漂亮至极。
宋云初昂起头,笑了出来。明亮的眸光里倒映着璀璨的烟火,孟鹤雪看痴了,那里似有一个人间。
他完全被这种美景所虏获,心跳急促,满溢的、骚动的、深层炙热的情绪将他淹没。
他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听见宋云初赞叹:“真漂亮。”
是很漂亮。
孟鹤雪在心中回道。
许久之后,他才抬头望向天空。他负手而立,袍袖飞扬,清冷的眸子融化般弯着、笑着。
若宋云初根本不喜任柏远,她能在他们新婚不久便和其他男子生下洛洛,那么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她眼里的人间那么浩荡庞大,为何不能多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