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与幸福

“夫人这样高兴?”郎南山手上切着瓜果,看桌对面的方悠然正兴致昂然地拨动手中的算盘。

“挣了银子,自然高兴。”

方悠然算盘打得快,把数目直接放在了郎南山的面前,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得意。

郎南山瞧了数目,不由得一惊:“这丧葬生意利润如此大?”

“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也,其利在数大且奢,并不是只有走金银铜铁之行才是挣大钱的。”

方悠然边把东西收拾起来边说:“只不过我洪朝的商行萎靡,更是少有人能投入巨额钱财去行商罢了。”

郎南山对行商一道自是不懂,可他看方悠然游刃有余的样子,觉得方悠然说得定是有道理的。

“商路艰难,此后洪朝,还得靠夫人振兴商行。”

郎南山端上自己切好的瓜果,方悠然欣然接下:“商之一字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世子且瞧好了就是。”

二人对视一笑。

郎南山摩挲了手指,思虑片刻后开口道:“夫人,我这里”

“对了,世子今日忙吗?”

郎南山声音有些小,方悠然边吃边看账册没注意到。

“不忙。”

“太好了。”

方悠然瓜果也不吃了,赶紧把自己这几天整理好的账册全都拿出来,连两手的算盘也摆好了。

“商队的准备基本稳妥了,人员也都备齐全,商品往来什么的我也让人去列了单子,只是这其中数目和上次我们算的有些许出入,我想再算一次。”

方悠然把要重新算的账册摆在郎南山面前,看郎南山一手还揣在外衣兜中,便问:“世子有事?”

“没事。”郎南山手从兜中拿出,翻起了账册。

方悠然拨动算盘的手也跟着动了起来,只是嘴上还是问了句:“世子若是有事,我可以让饮溪帮我。”

“没有,饮溪收拾国公府上下也劳累,我来算得不是快一些吗?”

这一点方悠然不可否认,只有郎南山能跟上她双手算盘的速度。

同频的重要性,在遇见郎南山给她翻账册之前,她一直不甚在意。

“那,多谢世子了。”

这是你自己说没事的,可别说我压榨,大不了多给些提成当军费了。

方悠然想着,立马心安理得地加快双手拨动算盘的速度,全身心地投入,脑中也在设想着各种潜在可能的开销,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郎南山自然跟着加快了速度,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兜,绝不可察地叹口气。

门外,荷清和何景正在面对面喝茶吃点心。

荷清听着屋里说了几句话后,就开始冒出拨算盘的声音,不由得笑了。

“何景大哥,之前世子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经常算账吗?”

何景手中拿了本书在看,随口问道:“差不多,怎么了?”

“我听说别家的夫妻,感情好的在一起会如胶似漆,感情不好的恨不得天天干仗骂街,第一次见夫妻一起算账的,也是稀奇。”

荷清问说:“何景大哥,你说世子和夫人到底感情如何?”

“当然是好的,而且比如胶似漆的那种还要好,话说,你长进了,成语都会用了。”

荷清听夸高兴:“这是上次饮溪姐姐教我的,说可以用来”

荷清正说在兴头上,看何景的脸色越来越皱巴,就问:“何景大哥,看什么呢?”

何景叹口气,把书给了荷清:“话本而已,你要看就拿去看吧,不过不好看是真的。”

“不好看那你还看了这许久?”

荷清拿过,见是一本写商女的话本,只是复杂的字再加数目,她实在看不懂。

“荷清,我问你个事儿。”

“说,咱俩谁跟谁。”

何景想了想,问:“你说,一个人有可能突然转变了性子吗?”

“没可能。”荷清果断回答。

“这么笃定?女子也没可能?”

“男女一样,一个吃shi成性的狗可能会从某一天之后再也不吃shi了吗?”荷清直接回答,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

“”

何景勉为其难地说:“话糙理不糙,你说得对。”

“那你说,一个女子前期行商坐贾才华绝世名利双收,自从嫁人之后就一辈子坐在四方天地中相夫教子不碰商贾,你会感到惋惜吗?”

“这”荷清这才认真思考着说,“那这个女人在嫁人之后不碰商贾会感到痛苦吗?”

何景想着说道:“好像没有痛苦,挺甘之如饴的。”

荷清不在意道:“那只能说明这个女人有行商的天赋而已,可她骨子里还是坐于家中的命格,有何惋惜?她自己选的”

“若她真是意在商贾之道,即使嫁人生子也不影响她所热爱。虽说世道无常,她可能在嫁人之后受困于世俗而远离所爱,不得所愿,那她就应该会痛苦。”

“我惋惜她的遭遇,她的痛苦,她的才华无法施展,她在悬崖边的挣扎,可我绝不会惋惜她自己笑着选的通向悬崖的路。”

“况且这个悬崖只是在我们外人眼中是悬崖,在她眼中也许是桃花源。”

何景认真地听了荷清的话,可是心中的意难平终究难以平复:“可是,她本不该这样的”

“何景大哥,你是善良的,你看见了她所以惋惜她,可你救不了她,这样的人即使你救了,她也会选择同样的困路。”

“再说,古往今来,世上才华不得舒展受困于世俗而苦苦挣扎的女子千千万,天大的善良也惋惜不过来的,那又何必去惋惜一个甘愿悬在崖边的人呢?”

何景一时想不出来自己要说什么,只是默默叹了一口气。

“女子,难啊”

荷清是女子,她见过的女子太多。

她清楚地知道何景是出于善良到入戏窥见了一个女子的遭遇,所以感叹这一句罢了,也许何景以后会对自己的妻子更体谅一些,可他救不了谁。

世道如此,非一人之力可挽之。

然而绝大多数的男子,他们连这都做不到。

更有甚者会以娶到这种女子而自得,傲而调侃之,压榨之,最后再来一句:她该的。

“无论他人议论,只要自己觉得幸福,痛苦也是幸福。”

荷清说着,手摩挲上了自己脖颈处一个萱草的挂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