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
诺艾尔被林语的保守估计惊得不轻。
毕竟,他找林语,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思。
她可不知道薛思巧竟然在之前那短短几秒就已经成功在钟启航的超算中心留下了后门。
此刻竟然听到这么保守的数字,不吓一跳才怪。
“咱们还是先去看看钟启航吧。”
林语没有再重复,只是拿着合同起身。
“可以。”
诺艾尔平复下来,同样起身,带着林语前往关押钟启航的囚牢。
稽查署分局这边其实应该是类似看守所的性质,不算正式监狱。
只是这个时代武力实在过于充沛。
随便一个电池都能当炸弹用。
普通治安案件也由电子警察处理,轮不到稽查署出马。
因此哪怕是临时看押嫌犯的看守所,其安防规格也是极其的高。
最基础都是高强度金属浇筑房间,夹层还附带屏蔽电磁波等措施。
不同于广域空间中只能信号干扰,在小型密闭空间,通过法拉第笼之类的技术是完全能彻底阻隔信号的。
也就是说在这监牢之内,无论是藏匿的电子设备还是植入的芯片或义体,都将被彻底隔绝与外界的信息传递。
这也是此类关押设施无论如何都必不可少的一项。
毕竟植入各种义体和侵入式设备的人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多了。
除此之外,各种隐藏的自动火力系统,种种感应系统、监控识别等等,在发达的智能技术之下纵然是最基础的监禁措施也严密到了常人完全不可能脱逃的程度。
当然,林语并非囚犯,又有诺艾尔带着,自然是一路长驱直入。
很快就来到了钟启航父子俩关押的囚室。
但整体布局更像是隔离观察室。
内部是全金属的囚牢,厚度足以当战时掩体的级别,钟启航父子就在其中。
而在外则还有个可调节单双向透明的玻璃窗,声音也有专门的扬声器传递,坐在外面就能直接进行观察与审讯。
林语和诺艾尔到来的时候观察窗还是单向透明的状态。
也就是外面能看见里面,但里面看不见外面。
钟启航父子就那么贴着靠里的墙壁,各自瘫坐在一個角落,隐约显出几分沉默对峙的样子,像是刚刚争吵过。
林语站定在观察窗前,静静的看了片刻。
这感觉就像在看两只动物园里关押着的猴子。
“打开审讯模式。”
诺艾尔伸出右手按在了观察窗上。
掌心所按压的地方亮起道道波纹与淡蓝掌印。
这应当是权限识别。
因为很快整个观察窗就产生变化,如同褪去了一层隔膜,转为双向透明。
钟启航和钟云帆两人,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静静伫立在窗口的林语。
林语站在外面。
他们瘫坐在里面。
犹如两只正在被游客观赏的猴。
“是你!!!”
钟云帆直接窜了起来,整个人如同扑过来一般,双手重重的拍在观察窗之上。
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林语。
仿佛要用眼神杀死他。
曾几何时,林语只是他眼中随手可拿捏的蛋糕。
一个小小的D级机师,毫无背景。
就算机甲驾驶与格斗水平再高,那也只是D级。
脱离了机甲更是什么都不是。
这本该只是自己解决钟凡之后顺带收割的战利品、甚至都不需要囊括在计划之内的小卒。
结果,就因为这么一人,却是以一己之力逆转了整个局势。
迫于那飞行装甲的威力与逃遁能力,再加上钟凡和巴博萨在侧,当时他也不好发作。
但哪怕在那时,他也是浑不在意的。
还是那句话。
一个D级机师,纵然驾驶机甲对于手握察尔森这张牌的他而言也称不上威胁。
脱离机甲的机师更是什么都不是。
然而,今日的志在必得,落得的却是自己身陷囹圄。
被自己视作蛋糕、甚至称不上猎物的他站在窗外。
自己像猴子一样被关在笼里。
这绝对是他此生以来从未遭遇过的挫败与凌辱。
“你说,他这个样子,像不像一条狗?”
被钟云帆怒目而视的林语却是直接将其无视,只是做出评头论足的模样,侧头看向站定在自己身旁,矮了近大半个头的诺艾尔。
“不像。”
诺艾尔倒是表现的十分正经,平淡而肃然的回复。
只是马上却又跟了一句:“狗是一种可爱而忠诚的宠物。”
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大概是慑于周遭的监控设施和看管的探员。
“不愧是特案组组长,说话就是有水平。”
林语赞许的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相对的,则是玻璃窗另一面,脸色铁青涨红的钟云帆。
“说了多少次,还是一点也沉不住气。”
钟云帆的后面,一道嗓音偏低沉的平静声音响起。
伴随着脚步声。
蹲在另一角落的钟启航慢条斯理的起身,踱步走了过来。
其实钟云帆就已经年近中年了。
所以钟启航培养钟云帆而让钟凡从小过普通日子,某种程度上反而是非常明智、避免兄弟相争的做法。
只可惜他显然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忽略了人性。
话归正题。
虽说钟云帆就已经人近中年。
但或许是得益于当今的医疗技术,钟启航其实也是个中年人模样,只是鬓角发根才显出不易察觉的微微苍白。
林语审视打量着他。
并不是他想象中果决狠辣的商业枭雄形象。
反而有种文质彬彬的书卷气息。
不像是长期坐办公室的领导者,而更像是惯常出没于图书馆又或者实验室的人物。
但是倒也符合。
各类技术公司的创始人,往往本身就是相关技术从业者。
能主导演算芯片技术的钟启航甚至必定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两个中年人并肩站在一起,钟云帆却仿佛还如少年一般,被训斥得拘谨缩身,彻底无言。
“就是你杀了我儿子?”
训斥完钟云帆,钟启航才看向林语。
平静的态度,感受不出情绪的语气,仿佛在向刚认识的陌生人随口找着话题。
“没错。”
林语微笑点头,看着他,倒是有点好奇,他想怎么做。
结果事情的发展很超乎他的预料。
“非法盗取机体,袭击和谋杀他人,确实该做好被人正当防卫而击毙的准备。”
钟启航竟然只是平淡点头。
仿佛很认同这个结果。
但偏偏,又不是那种表现得无懈可击的虚伪。
而是一种很明显,很虚假,又似故意的作态。
这种明明可以掩藏,却刻意展露虚假的模样,透着的是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
这不是虚伪的虚与委蛇,而是一种威胁,或者说,隐含的宣告。
不死不休的宣告。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情况?”
林语也展露笑容,眉眼渐狭。
钟启航的表现,只让他更加下定决心。
这种人物,绝对不能给他再出去的机会。
不止罪行要定死,最好连心气都要彻底摧垮。
“钟某一向守法经商,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钟启航依旧平淡,而后还解释:“今晚的事只是稽查署的一场误会,袭击你也是我那不成器儿子的自作主张。”
“钟启航!你别太嚣张了!”
林语还没张口,一旁原本负责看管和审讯的探员却是耐不住气呵斥起来。
毕竟为了抓钟启航,他们付出的精力和资源可不小。
但按照现在的情况,钟启航刚才所言很可能将真的成为现实。
实话才最伤人。
他们没能从钟启航口中问出那批被劫机甲的去向,而且这份审讯甚至通过了各种心理学与AI技术的检测。
钟凡的事情,也完全能解释成个人行为,攀咬不到钟启航身上。
也就是说,如果没办法找到切实的证据来给其定罪,稽查署还真可能要将钟启航无罪释放。
这次已经打草惊蛇,下次再想抓他可就难了。
尤其是那批失窃的机甲,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乱子。
“你先出去。”
诺艾尔制止了那名探员,示意其先出去。
后者只能依言离开。
她的目光也再次落在林语的身上。
“不成器的儿子也不知道钟凡听到自己在你口中最后也只落得这么个评价该作何想。”
林语这时也恰好出声,沉吟,而后摇头。
实话最伤人。
钟启航喜欢说实话。
巧了,他也喜欢。
而这话显然也出奇的有效。
钟启航的身体很明显的微颤了一下。
终究是父子,怎么可能真的人刚惨死、因自己而惨死的时候还骂不成器。
“钟凡开战之前和我说,他从没想过要争夺继承权。”
“他从八岁开始,拼了命的学,拼了命的练,为的只是证明自己。”
林语继续平淡述说,微微顿住,再讽刺似的补充:“向伱。”
“够了。”
钟启航的声音有些沙哑起来,平静已经只是在勉力维持。
“他大概永远想不到,他以为自己的对手最多只是钟云帆,却没想到,要了他命的会是你。”
林语如何可能停下。
“毫不犹豫,在超算中心可能被入侵和他之间,他最渴望关注和证明的人,直接而果断的选择了放弃他。”
“最后,他用生命得出来的最终评价还是不成器的儿子。”
平淡的叙述,毫无波澜,却如同一柄柄剜心尖刀。
“够了!”
钟启航彻底克制不住,大声喝止。
“想知道钟凡的遗言吗?”
“他说,妈,我好痛。”
“我让你住口!”
“顺便一提,我捅的是心脏,你说,他是觉得我的方天画戟更痛,还是”
“我说!够了!住口!”
呼吸粗重,眼眶涨红,钟启航完全破防。
“你能让我住口,却抹不去已经发生的事实,更抵消不了他死前的绝望。”
林语站在隔离窗外。
钟启航无论如何狂躁与怒骂,却连让他语气产生波澜都无法做到。
“冷静点,爸,冷静点,他只是在进行心理攻势。”
钟云帆此刻倒是反而维持着理智,开始安抚起钟启航。
同时也看向林语,冷冷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靠这个攻破我们的心理防线拿到超算中心,你痴心妄想。”
这番话语很有效。
并非对林语有效,而是对钟启航很有效。
确实。
这很可能是稽查署故意弄出来的心理攻势。
是敌人的诡计。
这让他能宽慰自己,自己不能中敌人诡计,不能亲者痛仇者快。
林语这些话语可能是杜撰或者刻意加工过的。
而且。
钟云帆的这句话也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所剩下的已经只剩下超算中心了。
只剩下这个用自己儿子命换来的超算中心。
不管林语说的是真是假。
这些都已经是既定事实,自己做出了艰难的选择,失去了儿子。
总不能再连超算中心也一起失去。
“我想你误会了。”
林语淡淡的,说出最后的诛心之言:“现实不是戏剧,杀人之前,可不会有人预先递上通告。”
他嘴角渐渐带起一缕有些诡谲的笑意。
钟云帆未能第一时间听懂。
钟启航却是浑身一震。
预先递上的通告。
预先通告
预告
这句话,这个词汇,仿佛成了恶魔的低语,不受控制的在脑海回荡,一个可怕的猜想也无法自抑的涌现。
“预告,他要入侵超算中心,也明明知道我可能在后面监控着”
“从凡儿身上入侵,为的就是那短暂的犹豫时间,又怎么可能说出那种预先提醒一样的话”
“也就是说”
一个让他龇目欲裂,脑子仿佛要炸开,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其存在可能的猜测浮现。
很可能,对方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得手了。
起码已经留下了什么后续能得手的可能。
所以,自己做出决断的时候,其实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
自己白白牺牲了自己儿子
用让他最绝望、最痛苦的方式,白白牺牲了他。
亲人离世,许多时候,往往都笼罩着一层幻梦之感。
哪怕明知其已经死了,也总莫名觉得,他还在,他还活着,他似乎还就在那里,如同只是出了远门。
这种幻梦感能大幅度的冲淡悲痛和其他种种负面情绪。
但这一刻,这层遮羞布般的薄纱,彻底被林语给撕裂了。
恍然惊醒。
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不,不可能,这还是想攻破我心理防线的戏码。”
他咬着后槽牙,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眼眸带着血丝、如同濒死的凶兽。
他大抵是想从林语的神情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可让他失望了。
林语在说完刚刚那句话时,就已经转身往囚室外走去。
哒。
哒。
哒。
落针可闻的房间。
细微的脚步声在清晰的回荡。
一步接一步,平缓,却又没有丝毫留恋和迟滞。
那脚步声,仿佛也踩在了钟启航的心间、脑海、嗡鸣的耳中。
砰!
伴随着关门声的响起,某一根弦也仿佛受此惊扰而彻底绷断。
“呵呵呵呵呵呵呵嘿嘿”
怪异的笑声突然开始在这囚牢里回荡。
钟云帆一惊:“爸!爸!你别吓我!”
“凡儿乖,凡儿乖,爸爸没事,爸爸很好,爸爸疼你,乖,咱们马上就回家”
“爸,你你人已经走了,没必要装了,你别吓我。”
“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