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张式松开樱的手腕,恳切的鞠了三次躬。
昨日歌谣依稀在耳畔唱起,小孩声、少年声、老人声,声声入耳,歌词太多记不清了,只有一句印象最深,“平安回家”。
恨平安回家,不能平安到家。
更恨自己没有留下分身。
村长说:“酒,没了。”
村长还说:“人,还在。”
当时,挤出来的笑脸比哭还难看,“吓”得张式差点不争气的哭了。
讲这句话的人不在了,听这句话的人还在。
人,还在。所以,不哭。
张式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认真的看着她问:“樱,你说过大陆禁杀,那么村民是不是?”
樱伸手握住张式的手,言语上毫不留情地揭露事实,“遍识术不会假。”
张式不觉头重脚轻,还好有樱的手死死地握住他,手心的温暖在传递着力量,仿佛在说他要面对,要坚强,要勇敢。
张式再问:“有没有办法看到昨夜过后发生的事?”
“有,需要回阴阳界找太阴府主。”
“可我不想等太久啊,”张式杀气不敛,浑身上下散发浓浓的戾气。
张式再用遍识术,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村子里里外外,不留半点死角。
他要找到点蛛丝马迹,人不能白死了。
一遍,两遍,三遍……
五遍后,短时间内频繁吟唱遍识术,没有太大效果了。
张式不死心,只能先用肉眼在村外寻找,突然目光注意到了池塘。
一条黑鱼飞落,在池塘里见到彼此熟悉的鱼。
有条扁鱼上前询问:“你是昨夜那条逆流而上的黑鱼?你不是游出去了,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外面不如里面好?”
黑鱼气势汹汹反问:“你们有谁看见纵火烧村子的家伙?”
扁鱼骇怪,“你找他做什么?”
黑鱼冷声道:“报仇!”
边上的大花鱼不屑,“好大的杀气哩,你知不知道那家伙有多厉害,光凭你,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你都打不过,还想报仇,简直是蠢鱼吃鱼饵,纯属送死,一天天的脑子胡乱想什么呢,进水了吧。”
扁鱼在旁劝道:“是啊是啊,向来只有人吃鱼,想鱼吃人,除非是海里的大鱼,那还有希望,要我说咱还是珍惜眼前,多活一天算一天。”
“快说!不说我现在就吃了你们!”话完,黑鱼张开大口,再使劲一合。
五六斤重的身体吓唬谁呢,大花鱼选择无视,正要游向别处,就见黑鱼身体毫无征兆地变大。
好家伙,一口吃成胖子,也不是这么吃的吧,真不怕撑死了?
三秒后,一条全新的黑鱼占领小半个池塘,压迫感满满,再张巨口,“说不说?”
池塘众鱼无不吓坏了。
大花鱼着实惊呆,回过神来,很有骨气的道:“那也不说,那家伙比你厉害多了,落在他手里,我们肯定更惨。”
张式从黑鱼背部冒出,吓得一众游鱼四下乱逃,随即而来的灵压迫使游鱼停下动作。
张式缓缓道:“不说,你们现在肯定更惨。”
扁鱼马上张口,“我说我说,但求放过……”
大花鱼立即出声制止,“别说!你忘了那人手段有多厉害。”
张式正要施点手段吓唬,就听大花鱼还在说“围坐篝火的村民们被那人术法裹住,各回各家,然后关门纵火,从头到尾他只是挥了挥手,相貌就是长的老了点,头发绿色。反正这些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得到大花鱼的答案,张式和黑鱼张默默消失在水里。
“还好走了,”大花鱼松了口气。
扁鱼纳闷,“你让我别说,自己怎么给说出来。”
大花鱼讪讪一笑,“啊,我说出来啦,无意的无意的,不知者不怪。”
张式走出池塘,衣物在出水的霎那干燥,樱在路边等着。
他把大花鱼的原话讲了一遍,接着问:“如果是在葬魂大陆碰见的绿发老头,按它的实力是不是可以就无视大陆上的规矩?”
樱脸色严峻的说:“我无法给你这个答复,但是可以明确告诉你,想无视大陆上的规矩,就算把所有副府主集合起来,我能有聚魂力量,也不得不按它的规矩来。”
张式瞪大眼睛,“还有力量比聚魂强?”
“有。”
“什么?”
“你聚魂了?”
这不是在打击,是在陈述事实。
认清事实,接受真相,才会从梦里醒来。
梦醒,还想着报仇,那就是送人头。
“我想变强,强到为村子的人报仇,强到可以保护身边的人,强到身边的人即使弱小也不会受伤。”
“变强,阴阳师有此想法的不敢说十之八九,十之五六总是有的,一直在做的应有十之二三,能做到的万中仅一。你可以说到做到?”
“现在我是这么想的,也想这么做。”
“你坚持最久的一件事是什么?”
“吃饭算吗?”
“可以。印象最深的害怕是哪次?”
狞鬼那次来不及怕,樱已经出现。
阴阳界白府被替身占去身体,是深深害怕,还有无比的后悔、自责。
葬魂大陆和猫又单挑,有替身帮助,没怎么怕。
黑瓦房遇上大虎和大蛮牛,两个变异的三级鬼怪,要是害怕它们,那自己可以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海上被鲲鹏子算计,和替身一起面对也不是其对手,那种如陷黑暗的感觉,很糟糕,既怕死,也怕鲲鹏子解脱,日后有更多人因自己而死。
得到守卫军力量的八脚蜈蚣和黑狼,怕过,不多,有聚魂实力的樱在身边。
面对葬魂和尸骨界三尸,亦是有樱在,不太怕。
四季大陆引来银蛛亲自动手,樱在一样不会怕。
石漠大陆桃花精抓住他们三个威胁樱,怕过,但听过铮铮铁骨地老人一腔肺腑之言,当时热血沸腾,人可死,傲骨不可断。
高原大陆和月兔一起的那次,城墙内的并肩作战稍好点,最后独自一人带着月兔灵力不够时,陷入重围,那种孤立无援,和替身占去身体,被鲲鹏子算计一样,至今想来仍有后怕。
五人被彪围困,一身灵力的孺子牛都选择留下,他更没理由走,何况樱多次救过他,早把怕忘在脑后。
在鳌面前救人,尤其是它冲破湖面,到他身后,很怕很怕。
但都没有连理大陆的这次怕。
身在桃源,心坠寒渊。
“现在,最怕;所以印象最深。”
“记住变强的原因,把这件事当做吃饭一样坚持下去,直到自己不再害怕。”
樱再道:“和村民们再告个别吧。”
两人并肩来到大樟树下,静静地看着村子,谁都没有说话。
心里话说与心里听,有话要说,有泪要流,都悄悄的。
走回溪流的路上,樱忽然问:“和外界联系的只有一条路?”
张式答道:“嗯,我看过附近,往外的路有一股力量隔绝,仅限于眼睛看见外面世界。”
樱停下脚步,“你有没有想过“地狱里跑出的猪”是怎么来的?”
“鬼怪放进来的,”张式神色沉重。
樱点头认可,“可以作为一种假设,所以应该自责,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大可不必。”
张式嘴巴张了张,又把话咽下去,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好,我在前面等你,记住,不是前面的前面,”樱往前走去。
既然要想,就一次想通,不要一想再想,那会陷入迷茫,好久走不出来。
等樱走了好远,张式想起什么来,大喊:“谢谢你,樱。”
日入深山,张式心里的坎,总算是迈过去了。
当然,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两人吃过几个树上结的果子充饥后,黑鱼吞下二人,原路而返。
世外桃源,世外被发现以后就不是世外了,桃源真的只剩没有“桃花”的桃源。
美则美矣,好却不好。
一座藏在林间的小屋,竹门外是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路的尽头躺着一幅画,还站着一位怀春少女。
怀春少女怅然若失,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微微红肿,淡雅的妆容已经花了,脸色显得有些憔悴。
少女仿佛是得知心上人在外有了新欢,无处倾诉,暗自神伤。
忧愁半天,粉衣少女最终捡起画,默默卷好,闷闷不乐地走回家。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犯错的又不是她。
推门进屋,粉衣少女走进自家厅堂。
不多时,有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循声而来,似乎正是叫少女忧愁的心上人。
少女清秀的小脸换上妆容,眼睛的红肿已经看不出来,就是少了点精气神。
“回来啦,艳客,”少年见面就觉得她有点奇怪,具体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名叫艳客的少女站在桌旁,指着桌上那张墨迹早早干了的画,“这幅画是你画的?”
“嗯,画的不太好看。”
艳客附和,“的确不太好看。”
这是少年自谦的说法,属实想不到少女竟也这么不捧场。
“胡说,哪里不好看了,”少年激动的脱口而出,走近去看,边走边说,“是你美不自知吧。”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字几乎听不见了。
桌上铺展开的画,画有二十张人脸,是现任八位府主,及十二位副府主。
某位副府主的人脸下赫然写着:孺子牛。
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