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祸?”
“大祸。”
“可宥。”
“天灾犹可谅。”
话音未落,那人急得三尸神暴跳,“妖言惑众!危言耸听!快快闭嘴!”
刚坐三人几乎同时起身,齐声:“不当臣子!”
天灾犹可谅,人祸不可恕。
祸从何来,新郎新娘,两位四级鬼怪争夺王位不义战来的。
座中有反应再慢,也因这一幕后知后觉,心思各异。
祸首之一的新娘红唇轻启,“我想听听有什么祸不能恕?”
“祸在十室九空,怎么就不十室十空了呢,偏偏留下一室,谁又能存者且偷生?祸在言行不一,打着报仇雪恨参军的旗号,谁又想和亲果是非?祸在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无国无家,无一处遮风挡雨的屋檐,孤魂野鬼,虽生犹死,虽幸犹悲。”
一番肺腑之言,老人是真的老了,但满肚子的苦水,三言两语又怎么倒得干净。
又有人劝,言语温和许多,“事有轻重缓急,择其重者先为之。生死事大,盼君误以一言而置十万儿郎性命不顾。”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老人固执己见,脸上冷漠,心里酸楚。
蝼蚁尚且贪生。
生死事小,气节事小,唯刻骨仇恨,事大!
今日之言,不是老人之言,是替无数有刻骨仇恨者发言。
当真以为都是敢怒不敢言,愿意苟且偷生,随遇而安?
未必!
假若婚成,有血海深仇者如何处?保不齐日后闹事,罪在谁?谁担责?
杀,死的是昔日袍泽,不杀,死的是日后袍泽。
发生过的事再发生,经历过的痛再经历,不愿不想不要!
假若是十几年前,哪怕是十年前,有此和亲,老人断不会有半句废话,巴不得的事。
如今嘛……
“苟以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再不听,大喜之日亦有大忌之时!”再有声音恐吓。
最后,老人斩钉截铁地回吼道:“我一心求死!”
还没有别的声音发出,又有大批站起者,又是一声声慷慨悲壮声。
“与君赴死!”
“愿死!”
……
满座,站者六七,未必是全部;余下的未必害怕,站起的未必求死。
“寻死的,可还有?”新郎面无表情地问,想必心情是差到极致。
站着的一个胖子道:“国将不国,再立国,何以为家,国为家。诸君助我,再为各位寻一处遮风挡雨的屋檐。”
好胆识,好气魄,还有好谋划。
这肥头大耳的胖子,身前系条沾满油渍的围裙,张式认识,负责石城东边,也是一亩三分地的饭馆兼赌场老板,食肉鬼。
座中再少一人,有女子站起附和,“可以可以,纵是人生一场梦,也要他黄粱一刻,锦绣安详。
好好一场婚礼,新人连合卺酒都喝了,还生事端,先有老人舌战群儒,后有人企图立国。
是没有搅乱婚礼,但影响之大,更甚。
得了“邀请”的穿山猪当然来了,正与张式同坐一桌,邻桌的樱和孺子牛也拿有一份请帖。
原以为老人生事,会被迅速镇压,没想到非但没有,还让他们四人认同,难道真正安定下来需要一半鬼怪的性命不可?
求死的鬼怪大仇难报自然愿死,可有早做了谋划的鬼怪出头,有报仇可能,谁不想死前报仇雪恨啊。
也不知这些企图“杀龙”的鬼怪凭的什么,敢堂而皇之地打两位四级鬼怪的主意,难道有偷偷成为四级鬼怪者?还是有别的大陆君王撑腰?
“勇气可嘉。仅限于此?”新郎问。
新娘调笑,“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挑在这个时候,用心当然险恶。
它们不是谋反叛逆,是君昏庸,不是师出无名,是名正言顺,理由充分,军心稳定,大势可成。
“当然不止,”食肉鬼高傲极了,面对忠心耿耿侍奉过多年的王,有了平起平坐,甚至高它一等的底气。
对方可是四级鬼怪,还是两位,虽说从袍泽到反目成仇,可如今又冰释前嫌,结为夫妇,看样子是千真万确,而非假戏真做。
胆敢如此行事,这也从侧面说明食肉鬼等鬼怪准备多时,还有底牌未出。
“你们四个都要反?”新郎问。
没有指名道姓,但听者皆知,问的是眼下都城东南西北四区负责鬼怪。
这几位可都是这对新人的心腹爪牙,要是反了,那可是一大损失,而且内耗过大,石漠大陆这块“大肥肉”很容易引来真正君王,即别的大陆五级鬼怪的觊觎。
何况看食肉鬼等胸有成竹,想来会是一场硬仗。
可越是如此,越该生气、愤怒才是,而这对新人没有预料中的怒形于色,甚至都看不出生气。
食肉鬼实在费解,但不管怎么样它都清楚月缺难圆了,干脆把同伙说出,既是震慑新人,也是在暗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食肉鬼说:“酒楼的老不死不肯,死了。”
闻言,所有目光看向食肉鬼口中的老不死,也就是坐镇北区,酒楼的那位说书先生,三级鬼怪中的佼佼者。
没了装扮的必要,说书先生露出真容,是个不知名的鬼怪。
看来这君王之位很诱鬼嘛,让东南西三区鬼怪造反。
新郎只说了句,“不是临时起意啊。”
那就是谋划已久,在站的各位听听,这是造反,不是真心为各位寻一处遮风挡雨的屋檐,是来借各位的尸体谋取私利。
“我们早有君子协定,婚不成,协定作废,现在婚成,自然通力合作。”飞缘魔道,就是那位秀丽女子,坐镇西区。
“影子鬼,你还要躲藏下去?”新郎笑问,琥珀色的眼睛泛光,依旧目视前方。
一道影子只好凭空出现地面,“眼下形势二位怕是不知,东西南北街道各有一万兵,内城石宫有兵两万,再加上我们,相信是够了。”
难怪呢,有这么庞大的兵力在手,只面对两位四级鬼怪,是有资格搏一搏的。
就像是在说,这是谋划已久的造反,我们已胜券在握,不相干的看着便是,不然一个不好,就是误伤惨死。
此鬼一出现,即使声音不同,穿山猪也能确定令牌、请帖出自它手。
影子鬼,昼伏夜出,最擅藏匿,和食肉鬼、飞缘魔比,就它有这个本事。
“看来还都是三级,”新娘一针见血地道出不足。
正是没有四级鬼怪,所以只求数量上压制,也正因没有,才能开展君子协定,诚心合作。
新郎道:“所以罪不至死。”
谋反叛逆是大罪,当斩,一句罪不至死,当真是天大恩泽。
可没谁觉得荣幸,反觉得是羞辱。
胜负未分,已然定罪。
好大的口气,真以为是五级鬼怪了。
咯噔一下,三个三级鬼怪突然想到这个不曾算计进去的天大意外,要真是这样,那该如何是好?
三鬼屏声静气,面上是没有变化,但心里是翻天覆地了。
新郎一眼看穿,笑着点明,“放心,我还不是五级鬼怪,娘子,你呢?”
三鬼先后看向新娘,心脏反而跳动的更快,成与不成,就看这句话的了。
新娘没有马上说,三鬼惶惶不安地站着等答案,吊足了三鬼胃口,有一会才说:“五级鬼怪啊,妾身还未踏入。”
没事没事,虚惊一场,备受折磨的心情大好。
然影子鬼不这么想,新郎新娘太气定神闲了,一点没有大难临头的危急感,一定是有很大倚仗,不是突破成五级鬼怪,那到底是靠什么?它实在无法想通,只能随机应变了。
“不要多说,成王败寇,一较便知,”飞缘魔想要速战速决,免得横生枝节。
“大胆!”老人当仁不让。
还是那位舌战群鬼,三寸之舌引得半数多的鬼怪,以身赴死来抗拒联姻的老人。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食其禄而杀其主是不忠也,明为天下实则私欲是不义也,如此行事,还敢大吹大擂谈立国为家,怎不说受命于天,合乎道义?”
老人是真的怒了,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自己的一番逆耳忠言被当枪使,给以叛军出师有名。
三鬼懒得再扯,毕竟见识过这番舌战群鬼,自知说不过,而目的已经达到。
这里的一些情况早已有秘术传遍都城,相信老人许多言语激起将士的热血。
特别是:祸在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无国无家,无一处遮风挡雨的屋檐,孤魂野鬼,虽生犹死,虽幸犹悲。
听的无不让其热血沸腾,愿以死效忠。
影子鬼看向新郎新娘,“我只知王者以民为天,民心所向,天命所归,你们既要成婚,就该有此下场。”
“诸位若是与这场叛逆无关,大可坐下,否则误伤误死,本座可不负责,”新郎不怒自威。
可站起来的有谁肯坐下,已然成了再也震慑不了谁的废话。
心思敏锐的影子鬼发现一向以王自居的新郎,自称变了,“本王”、“本座”一字之差,意义大不同,四级鬼怪就能自称“本座”,“本王”只有五级鬼怪配得上,现在以“本座”自称,难不成是有五级鬼怪来到。
想到这,影子鬼知道是骑虎难下了,要真如自己所想,那就先乱吧。
影子鬼一眼找到坐在一起的张式和穿山猪,对于他们坐在一起,没有太多意外。
它大方给出令牌、请帖,本意是让婚礼混乱,也不想别的势力从中分羹,选在婚礼上一网打尽,免得有漏网之鱼。
“两位兄弟,还不助我,”影子鬼喊道。
张式和穿山猪起身,无数异样的眼光打量来。
不认识。
谁?
别的大陆?
倒是新娘问:“你们是谁?打哪来的?”
“我说只是来吃个饭,你信吗?”张式笑笑。
“信,吃完饭做什么?”
“吃完就走。”
“走去哪?”
“打哪来回哪去。”
“打哪来的?”
“哪去的就是哪来的。”
问了等于没问,说了等于没说。
脾气不太好的新娘也没生气,真是被这场叛乱吓到了?
三个三级鬼怪,六万兵马,听上去是很够了,看上去是很强了,实际上是绰绰有余。
可在这种情况下还叫上帮手,足以证明这两个帮手不是善茬,极大可能来自别的大陆。
所以,问话的新娘也好,没有问的新郎也罢,只关心一个问题,这件事情背后有无五级鬼怪。
不是不敢惹,是不想,是不愿。
正如老话说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让一位五级鬼怪惦记于心,这事想想都头疼,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但是,有一点要清楚,谁才是石漠大陆的主人?
这是底线,也是跟你客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