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里最近最热闹的事情,无过于年轻干部乡亲大会。
华国建立三年,因女帝迟迟不婚,上行下效,导致甚至这股晚婚晚育的风还吹到了民间。
也正因此,行政大楼门口的接待处收到最多的信件,就是倡议女帝以身作则,尽早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此时徐振英已经二十二三岁,却已经被催婚了五年,她是现代的芯子,自然早就想好绝不在这个时代生儿育女,可她却不能耽误别人,至少得搭建好平台,至于其他也只能随缘。
因此她便让元淳皇后帮着组织了一场年轻干部交流会。
凡是汴京城内十八周岁以上的未婚干部都要参与。
元淳皇后得了命令,自然是兴高采烈的组织起来。
她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读扫盲班,再完成了高级课程,甚至开办技术女校。
元淳皇后如今终于以自己的名字立足汴京城内,如今提起这位前皇后,已经很少有人想得起她曾是周重的妻子,更多的反而是称呼她为元校长。
元淳皇后是个热心人,自然乐得组织这些活动。
这不,她愣是拉着汴京城里上了年岁的夫人们,组织了这场轰轰烈烈的相亲会,哦,不,陛下说了,得叫交流会。
如今已经不兴包办婚姻了。
再说什么乡亲,总显得跟老古板似的。
元淳皇后早早的就定了汴京城内某处内湖,这湖边的步道大约有好几里路,中间建有假山、廊桥等,正是暖春时候,步道两侧的花也开满,正是草长莺飞之时。
华国一向提倡节俭,因此元淳皇后也不敢过多银两,只简单布置了一些,做一些红绸、木牌、吊扇等以示装点热闹。
这日,一大早便是人头攒动。
汴京城内好些夫人们都提前知道这次的活动,早就是心痒难耐,本着看热闹的心态早早的就驱马车到了此地,一时之间颇有些水泄不通。
倒是正主们因为政务原因迟迟没有现身。
这早来的,自然得帮着元淳皇后接待。
更有甚者,先直接占领步道酒肆的二楼位置,这么居高临下,刚好将整个湖景纳入全景。
“今儿个人可真多啊,来的也全是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方才还看见了人事部的宋主任!”
“害,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儿个那位徐秘书都要来!”
“就是陛下的堂姐?”有人立刻接口,旋即莞尔,“说起来,徐秘书怕是比陛下还要大上几岁,今年怕是有二十五六了吧?哎,也就是现在世道好,这换了从前,二十五六的姑娘可得一辈子养在家里了!”
“可不就是。陛下今年都二十三了,皇夫人选迟迟没有着落,我听我姑娘说,这两年林老和徐夫人逼得紧,女帝颇为头疼呢。”
那人好奇的文:“你姑娘是……”
旁边有位身着青色长裙的妇人笑着解释道:“她家姑娘在后勤处历练呢。你们还不知道吧,三年前汴京城吏员考核,她姑娘就是那一次的状元!”
那妇人一脸谦虚,可唇角压不住的笑却显得有一分得意,“哎,我姑娘不许我在外头说这些!”
“哎哟,我的老姐姐,原来你家姑娘那么厉害,你说你我认识也有一两年了,怎么都没告诉过我?怎么,怕我托你姑娘办事啊?你放心,我可不是那种人!”
那妇人一下臊得脸都红了,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你说得哪里话。那不是你家儿子也厉害,不敢在姐妹面前班门弄斧嘛。”
“我儿子在监察部做司长,都几年了也没提起来过,可比不得你姑娘当状元咧!”
“行啦,行啦,两位夫人!今儿个咱可是来看这些年轻人相亲的!”
“哎,别啊,刚石夫人说的话头我还很有兴趣呢。”
“哪句啊。”
“就是说陛下的婚事…”
这些夫人们要么是新贵人家的夫人,要么是在三年前破城时因口碑好而保留下来旧贵人家,本来毫无交集的人户,这几年却也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走得近起来。
加之那位女帝并不喜三六九等之说,主张各阶层、各身份、各民族大融合,否则若是放在从前,这些新贵们怕是和这些世家门同台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大家乐呵呵的坐在一起,嗑着瓜子看戏。
甚至还说起女帝的八卦秘闻。
女帝的婚事啊,这可是头等大事!
还要选皇夫——
那位女儿考状元的妇人此刻敛了神情,等所有人的头都凑过来以后,方才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无意听说,说去年闹得有些大,林老带着一些老臣,常跪在宝华殿外,逼迫陛下答应海选皇夫。还说如果陛下不答应,他们就不起来。”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这林老…哎,也怪不得他,毕竟皇嗣事关重大,历朝历代有多少都是因为皇嗣之争才国本动荡,林老也是为了陛下……”
有人却明显不赞同,“咱们这位陛下…性情、心智和手段都非比常人,那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我看逼婚这件事怕是玄,没看见徐老夫人这些年都没发话吗?”
虽说这帮夫人们因为年纪大的原因,并没有走出过家门。可到底华国风气是前所未有的开放,因此即使她们不通政事,却能通过看报纸、八卦、走家串户的时候,对朝堂的事情比之从前敏锐数倍。
“可不正是这个理?林老那一套对付从前的皇帝或许可行,对付咱们这位女皇…那可是远远不够。按照我姑娘的话…就是说林老道德绑架!”
“那陛下怎么应对呢?”
那妇人高深莫测的笑了,见众人的目光都投过来,心中不觉扬眉吐气,好不得脸,“陛下竟然说林老懒散愚钝!”
周围人一阵惊愕。
就连平日不怎么和他们亲近,高高在上的裴国公府的夫人都紧张的蹙眉。
“林老如何愚钝?”
“林老怎会懒散?”
不断有人为林老叫屈。
“陛下说林老想不到其他办法,便拿身体发肤威胁他人,却不愿动心思解决此事,此为懒散。愚钝嘛,大约是说林老黔驴技穷,每次都是这些招数,只知一味逼迫上峰,却不知为上峰分忧解难,此为愚钝。林老气得卧病在床一个月……”
“难怪前段时间听说林老病了,原来是因为此事!”
妇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反正华国风气开放,允许百姓议事论事,就是乡野的妇人也敢去行政大厅当着女皇的面提意见。
她们这些人,私底下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何罪之有?
“哎,说起来人家徐夫人都还没说话呢,林老虽说一片忠心,可因此惹了陛下厌烦才不划算!”
“要我说,咱们那位陛下非世间之人,人家那脑子想的东西可比咱们要全面。兴许人家早就想好继承大统之人!又或许…女皇陛下要学尧舜禅让皇位呢?”
一席话立刻打开众人的思路。
学尧舜禅让?
那应该不可能吧?
古往今来,但见为了这皇位拼得头破血流,却不见有人会舍弃这大片江山。
尤其是像女皇陛下这样千年难得一遇的风流人物。
说句私心话,这些旧臣们虽然不喜徐振英上台以来对他们的处处掣肘制约,甚至那奴仆税、大户税、吏员考核逼得他们一路丢车保帅,好不容易手头才保留住这些财富和地位,私下里自然是免不了抱怨女帝的铁血手腕。
可是这几年汴京城翻天覆地的变化,崭新平整的水泥路,逐渐繁荣的商业,女子学院和技校的兴起,甚至有家里放出去的奴仆们考上吏员回报的,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改变,也让他们察觉到这种全新的、自由的、公平的气息。
他们虽然对女帝有抱怨,可也不得不佩服。
因此说到女帝禅让,不少人甚至变得紧张。
汴京城好不容易安稳了几年,她们还指望着女帝在位长长久久,好把这国家推向真正的盛世。
谁不想自己的子孙活在一个平安的时代?
有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提醒了一句:“别胡说,说说新闻和家长里短便也罢了,即使如此风气开放,可这涉及到皇位之事,你我还是合该小心谨慎才是。”
其他妇人们也意识到这话题有些敏感,只好都闭嘴不言。
“那位是徐司长吧?”有妇人遥遥一指,只见那步道入口出现了一个约二十五六的男子,一身白袍,却没有束发,是金州府的寸发模样,起初汴京城里的人看不惯这样的寸头,不过看久了倒也觉得这寸头无论男女都显得清爽。
“是他,是他,他竟然也来了?”有妇人惊奇道。
徐慧鸣作为陛下的手足,虽然官位并不高,却因年轻且洁身自好,从前又是个大周朝的童生,是以一入京就成为了汴京城内最炽手可热的人物。
尤其是希望能和新贵们联姻的老牌世家们。
这上门传达联姻意思的旧臣们,可谓是踏破了徐家大门。
甚至有老臣们直接上书徐振英,希望徐振英赐婚,却徐振英被冷处理。
可惜也不知是女皇的意思还是徐慧鸣个人的意思,这几年过去,徐慧鸣的婚事依然没有着落。
不过后来观女皇陛下之举,众人也才渐渐回过味来,陛下除了偶尔接受群臣邀请当个主婚人外,从不给任何人指婚,也从不参与群臣们儿女婚姻之事。
也就是说,陛下从不点鸳鸯谱。
如此说起来,那徐慧鸣如今都这般年岁,却还是不肯娶亲,大约也是他自己的个人选择。
“哎,可惜了,这么一个前途似锦又面容清俊的儿郎,竟还没有婚事。我若是徐夫人,怕是头发都要愁白。”
有妇人笑着打趣说道:“可不是这个理?陛下一共也就一兄一妹,如今最小的妹妹都有十六,正在外游学,全国各地到处跑,这婚事怕是起码五年内没影儿。这位徐大公子也有二十五六,亦是枕旁清冷。徐夫人上次参加我们妇女促进会的时候还在哀怨呢,说徐家四房,就陛下这一家莫说含饴弄孙,连几个孩子的婚事都没着落呢。她也是急得不行——”
说这话的是白老将军的夫人,自然是消息灵通。
“哎,我听说徐司长似是心里有人,那姑娘不肯点头,因此才迟迟拖着婚姻大事。”
“心里有人?谁?”
“那可就不清楚了。这种事我们怎好说?”
那妇人的消息藏一半露一半,弄得人心痒痒的,不过也有敏锐的妇人很快就猜出来。
说起来,徐大公子和谁最亲近?
政务上自然是那位凤儿部长了。
不过猜得出来的都是很高层的家属,自然口风严谨,都只笑笑不说话。
徐慧鸣在等凤儿部长的事情,徐家政务班子的老人都看得出来。
甚至私下也有人旁敲侧击的劝过凤儿。
不过凤儿一句“陛下一日不婚,我也一日不婚”的话,倒叫众人哑口无言。
“凤儿部长也来了!”有妇人喊了一句。
果然,拱门入口处走进一身形清瘦的女子,她穿一身深色的长衣长裤,头发在后脑勺挽成一坨,这样式也是女皇陛下兴起来的,说是叫“丸子头”,倒也贴切,近来很多女子都留这样的发式,干净清爽又好打理。
“今儿个这交流会有意思,竟然全都戴上面具,这不认脸,难不成光靠声音?这相亲…相亲,那总得见个脸啊。”
有妇人笑道:“廖姐姐你这想法可就过时了,看脸的话彼此都是熟人,政务上都有接触,可就不好下手。这戴上面具嘛,谁都不认识谁,就当重新认识,也避免熟人尴尬。听说这还是陛下的主意呢。”
一听说是徐振英的主意,妇人们自然不敢说三道四,纷纷夸了起来。
“可不是。我刚才在步道走了一圈,今儿个元校长布置了许多游戏,文的武的都有,还有什么闯关游戏,这一圈圈下来,也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脾性。”
“说来说去,你们要不要猜猜,今日陛下会不会来?”
“陛下来不来我不知道,不过眼瞅着徐家这些个位高权重的人都出现了,怕是徐家那几位夫人…还有太皇太后…怕是要出现。”
立刻有人纠正她:“如夫人,咱们华国可没什么太皇太后!陛下登基后,从不曾加封任何皇亲国戚,咱们哪,只能喊那位为徐老夫人!”
“是是是,是我口误,妹妹且饶恕。”那妇人也是晓得厉害,自然打个哈哈就躲了过去。
在场之人当然也不会揪着人家的小辫子不放。
就算徐振英从不曾加封家人,却也不妨碍他们私底下称呼徐德贵为“太上皇”,苗氏为“太后”,黄氏为“太皇太后”。
妇人们也是不懂为何徐振英要一意孤行,不肯加封徐家众人,这历朝历代皆如此啊,怎的偏这位女皇陛下要与众不同?
难道就不怕徐家众人反水?
更不要提当初女皇陛下登基时候,就因为“加封”一事和群臣们闹出的风波。
好在徐家众人们也识大体,纷纷上书表示自己不要封号,并统一战线,全部站到女皇陛下一边,那场轰轰烈烈的登基册封风波才勉强算是平息。
不过也由此可见徐振英的铁血手腕。
这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徐家人愣是没人敢伸手要,可见徐振英平日对家人管束严苛,也可见徐家其他人对徐振英的恐惧。
妇人们在不远处的二楼看戏,而当事人却已经陆陆续续入了垂花拱门。
凤儿一进门口,便有工作人员拿了有号码的手环和面具给她。
“姑娘,今日是青年干部交流会,元校长特意让我们准备了面具和号码牌。”
凤儿还觉得有些稀奇,一时之间,心里被徐振英赶来相亲的埋怨消散不少。
行吧行吧,反正陛下也没免俗,被徐夫人压着过来参加交流会,那么她作为下属陪同上峰受难,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过这戴上面具谁也不认识谁,那还怎么相亲交流呢?
也不知道元校长到底做了什么安排。
凤儿戴上面具后,缓步走入内湖的步道入口,很快,陆陆续续来了几十个青年干部。
虽说戴着面具,可是有些接触了快十年的人,凤儿还是认得出。比如徐音希,比如钱珍娘,还有方凝墨。
这些人,只需要一个背影,凤儿就能认出她们。
大约也是被陛下拉来一同受难的吧?
不过看好友们被催婚,还是挺有乐子的。还好她凤儿无父无母,因此少了这份被催婚的“乐趣”。
很快,几个熟悉的姑娘们碰了头。
凤儿笑眯眯的看着徐音希说道:“怎么,连夫人也这般着急?我记得徐乐至前段时间不是生了个儿子吗,可把她给得意坏了。就好似生了儿子就高人一等似的。连夫人已经含饴弄孙了,怎么还要催你?”
徐音希苦笑,“就因为徐乐至生了儿子以后趾高气昂,连我母亲都受不了,母女两人反倒生分了。如今我母亲专心做她的政务,每月按时送钱过去,兴许还能落个好。她老人家现在是春风得意,官场顺利,唯一遗憾就是我没成婚。”
钱珍娘则摊手:“我纯粹是被陛下强行拉来的。陛下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徐音希偏头笑:“珍娘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她是被祖母生生赶来的!祖母说我们这帮老功臣都是二十多岁的姑娘了,早该嫁人!她那个年龄儿子都生了好几个,因此这次交流会她老人家最是积极,恨不得把我们所有人都绑过来。”
方凝墨则道:“我阿姐前段时间刚成婚,现在我娘就只顾盯着我了。还说什么等我成婚,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也不知道谁给她下的任务。”
凤儿捧腹:“果然,催婚只有看别人才有乐子。”
“哦,是吗?”徐音希挑眉,“我可听坊间传闻,我堂哥对你情根深种,一直拖着婚事就是在等你。就连三婶也托我明里暗里的打听,你为什么不肯点头?你若点头,她定然把一切都弄得妥妥帖帖,让你一身轻松的嫁进徐家。”
方凝墨也笑:“说起来,徐大公子那可真是青年才俊,脾气和样貌都是顶顶的好,对你又是痴心一片。怎么,你凤儿还瞧不上人家?”
凤儿一本正经说道:“哪里能轮到我瞧不上人家?”
“那你为何还……”
凤儿挥挥手,似乎并不愿意多说,“徐大公子青年才俊,可也不代表他条件好,我就得点头同意。婚姻一事,还得讲究你情我愿。”
几个姑娘若有所思。
如此听起来,倒像是凤儿对徐慧鸣无意。
徐音希斟酌着,是不是就如此答复苗氏,也好让苗氏和堂兄都死心?
徐音希不好再劝,只好笑着道:“今日难得有这样的聚会,你也好好游玩一番,说不准你的眼缘就在此地呢。”
可徐音希心里还是免不了唉声叹气。
明明三叔三婶都满心欢喜的盼望着凤儿能嫁入徐家,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凤儿和徐慧鸣,当真是有缘无分——
很快,身侧击鼓声传来,交流活动正式开始。
凤儿四处张望,却也没看见徐振英的身影。
她心中琢磨着:该不会忽悠他们这些怨种来陪同,陛下自己却躲起来了吧?
这倒像是陛下能干出来的事。
毕竟自从华国建立以来,四海歌舞升平,发展蒸蒸日上,陛下难免生出了摸鱼的心思,并时常做出幼稚举动。
而那边元校长却已经在有序组织:“请所有姑娘们按手腕上花环的号码对应坐下,公子们一一对应入座,面对面大约五分钟时间,随后可以往下一个座位去。后面还有游船、投壶等游戏,若遇见彼此中意的,请公子们便将手里的花朵交给姑娘,姑娘则可以将花环递给公子。”
一场浩浩荡荡的相亲活动就这么开始了。
凤儿本来就无心这些活动,因此一坐下就四处寻找徐振英的身影,哪知徐振英的身影没找着,倒是对面男子的声音让她吃了一惊。
对面那人笑盈盈说道:“既然无心相亲,你又何必出来。”
竟是徐慧鸣!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而不远处的元淳皇后竟然还对凤儿使了一个眼色。
凤儿无语凝噎。
鬼知道她这几年都是尽量躲着徐慧鸣走的,偏元院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要帮她牵红线?
这世上乱点鸳鸯谱的人怎么那么多?
也难怪陛下从来不给别人赐婚,这万一要是点错了鸳鸯谱,那可真是毁了两个家庭。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迎头遇上,凤儿也只能敞亮的打招呼:“徐大公子。”
徐慧鸣盯着她笑,似是逗弄,“我记得你以前都是直呼我的名字。”
“那是以前在外面替陛下做事,为了掩护身份时的不得已之举,还请徐大公子海涵。”
两个人戴着面具,面对面的坐着。
其他人也是如此,每个人五分钟的时间还没有到,因此凤儿也不能自行换位置。
她有些如坐针毡般的扯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说了这么多的话,竟然才过去一分多钟?
徐慧鸣见此,“你就这么不想跟我独处?”
凤儿笑,“没有的事,是大公子想左了。”
徐慧鸣却似乎有些咄咄逼人,“那你为何一直躲着我?”
“那也是没有的事。”
面对凤儿的敷衍,徐慧鸣显得有些怒气,“凤儿!”
凤儿却依然漫不经心,只是下意识的又掏出了怀表看时间,明显一副希望时间赶快溜走的感觉。
可惜怀表却被一只大手拽住了。
抬眸,对上徐慧鸣那双眸子,凤儿唇边散漫的笑一分一分沉了下去,随后颇有些无奈说道:“徐大公子,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我之间,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到底要如何?”
徐慧鸣也叹口气,“聪明如你,怎会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凤儿,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凤儿又挪开手,瞅了一眼时间,随后合上怀表。
女子的眉眼浅淡,再无当初初见时的怯弱,眉宇间自有一股意气风发。
她早已扶摇直上九万里,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小心翼翼跟在流放队伍后面讨好被人的奴婢。
“徐大公子,我从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很早以前,我就表明了我的心意。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是你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放弃,甚至借用徐家人向我施压,无奈之下,我只能选择躲避。”
徐慧鸣抓着凤儿的手,“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
“我不相信你对我毫无半分情意。凤儿,你的眼睛骗不了人。你说我自欺欺人,你我之中,到底自欺欺人的人是谁?”
凤儿叹气,眼中有一抹黯然,她轻抿唇角,随后缓缓道:“好吧,我承认,我有些许喜欢你。徐大公子洁身自好,青年才俊,我们又常年相伴,生出情意,乃人之常情。”
徐慧鸣眼底瞬间有了亮光。
“可是…爱情这个东西抬虚无缥缈了,于我来说,爱情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我此生…并不会被爱情二字所束缚,我有更广阔的天地,我还有未完的事业,这些都比和你在一起重要千倍万倍。”
“我不明白!”徐慧鸣情绪略有些激动,春日的季节里,飘来了柳絮,落在他的头上,有些如梦似幻。
昔日的少年,也变成了成熟冷峻的男子。
“为什么…跟我在一起就会阻碍你的事业!我说过,我不会给你任何拘束!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我成婚以后,我绝不会用世俗的标准要求你,我也不会给你任何生儿育女的压力——”
凤儿笑得落落大方,她抽出徐慧鸣握着的手,神情很冷静,甚至有些冷酷,“还是不了。我喜欢徐大公子,可更喜欢现在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很好,我不希望改变它。徐大公子的情意,我终究是要辜负了。不必等我,此生…我亦不会回头。徐大公子,你若真心喜欢我,便为我的决定而感到欢喜。”
徐慧鸣的心,仿佛瞬间被狠狠击中。
他看着眼前那人淡然出世的眼睛,只觉得这十几年来犹如大梦一场。
也许…他这辈子都无法理解凤儿的决定。
可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自由的风,林间的鸟,山间的溪,不是他能拢在手心之物。
终究是留不下她吧。
不愧是徐振英亲自带出来的人,温暖又阴冷,冷静又残酷,对世间有爱,对个人却无情。
“徐大公子,你的人生还很长,这里优秀的姑娘很多,你也并非是非我不可,换个人,你的人生照样过。我言尽于此,请你以后莫要纠缠,也不要等我。”
凤儿如释重负的说完这些话,随后强忍心中酸痛,别过眼去。
罢了,罢了,情爱二字,犹如过眼云烟,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尤其是对姑娘家,眼下看起来千好万好,今日你侬我侬,明日呢?谁能保证彼此一辈子不变心,她凤儿尚且做不到,更何况是别人?
怎么算,婚姻对于她,都存在亏本的极大可能性。
眼下是最好的时代,与其纠结嫁人,不如跟着陛下酣畅淋漓的干一场、功名垂史来得痛快!
她凤儿的目标是星辰大海,而不是男欢女爱。
时间到。
凤儿毫不犹豫的起身。
刮起了一阵细风。
而徐慧鸣显然有些面色苍白,如临一场大梦,梦初醒,只剩一片苍凉——
很快,所有人有序移动到下一位交流对象跟前。
活动依然在进行。
钱珍娘还有公务,因此只进行了上半场便草草离去,不过临走前倒是和另外一个男子约定了时间。
不料,行至垂花拱门处时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此人虽戴着面具,从身形却不难看出是个武将,他负手立在门下,眸色坚定,似在等她。
钱珍娘看着这熟悉的人影,试探性的问道:“徐将军?”
那人取
他比从前看起来稳重许多,战场历练,让他迅速成长,如今已有一代沙场英豪的模样。
钱珍娘笑:“怎的没去参加活动?”
“没什么意思。”徐慧嘉看见她手上的腕花已经取下,眸色一暗,因为这代表着钱珍娘至少在第一轮有了心仪的对象。
徐慧嘉的语气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嘲讽,“你不准备和凤儿一样?一直等到陛下成婚才肯成婚?”
钱珍娘摇头,“凤儿和陛下两人的想法超脱世俗,而我是个大俗人,我是事业也想要,婚姻也想要。况且陛下曾说过,女权这条路,不需要牺牲任何人来实现。女权是…接纳每个姑娘的不同,容许每个姑娘做出不同的选择。所以凤儿选择一辈子不婚,可我却要选一个人白头偕老。”
徐慧嘉有些动容,愣了片刻后,酸道:“难不成你选的那个26号就能和你白头偕老?你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钱珍娘一愣,才醒神原来方才交流期间那双在背后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徐慧嘉!
她按下心中的不悦,面上却依然含笑:“就是因为看不到长相,因此才更能看清对方的脾性。皮囊乃身外之物,两个人性情相投才更为重要。”
徐慧嘉盯着她。
半晌不语。
钱珍娘觉得有些异样,自然不想和徐慧嘉多呆一秒,款款福身正欲抽身离开,却被那人一把拽住。
“钱珍娘,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当初我做的那些混蛋事?”
钱珍娘微微愣住,随后莞尔:“徐将军,从前那些事,我早就忘了。”
所以,她只是不喜欢他。
他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落子无悔。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这许多年,也该放下了。
徐慧嘉缓缓松手,沉声道:“那个人是陆士文,目前官至司长。家中父母早逝,底下只有一个弟弟,已经考上了吏员。家底虽薄,却没有负担,且品性良好,升迁有望。配你…勉强能够…”
钱珍娘并没有问徐慧嘉为何对此人如此熟悉,脑子里有些混沌,可她却阻止自己深想,只浅浅道一句:“多谢。”
徐慧嘉也淡然一笑,“好好保重自己。”
“我会的。”
两人错身,分道扬镳。
柳絮飘飞,却再不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