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皇宫大乱

“在我们金州府的地界之外,即使是大周都城汴京,老百姓们都已经活不下去。大周朝连连征战,庶民苦困无出路,国运颠簸之下,又有谁能独善其身。”林老声音悲绝,“殿下,除了政治考虑,您也要考虑还在苦苦求生的汴京城数百万的百姓啊——您早一日统一天下,也早日结束战乱,让老百姓过上安定的生活。我大周的百姓,实在是再禁不起国运颠簸了啊——”

徐振英心口发沉,有些出神,双目呆滞。

她似乎坐在那里,可目光却不知飘向了哪里。

良久,听到她说:“再容我思考一个晚上。”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徐振英手底下的一些高层都知道了汴京城的情况,来劝说的人前后来了十几波,都被江永康一人挡在外面。

徐振英书房内的灯火不熄,他们也不愿意走。

徐振英这边,主战主和的人都有,但还是主战的声音占据上风。

毕竟只要北伐,这从龙之功几乎唾手可得,天下稳定,四海归一,这可是千古难逢的绝好时机!

封侯拜相,建功立业,近在眼前!

就连周厚芳、曲敏和常远山,他们在秘书办里,向来就比旁人更镇静,更沉稳,可眼下,也有几分乱了心智。

明小双他们站在外面,走也不安心,留下也没用,最后还是在府衙等候区候着。

这万一徐振英有什么想法,他们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于是,府衙门口平日接待老百姓的窗口,此刻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

明小双唉声叹气,一脸愁容,“你们说…殿下会不会选择现在北伐?”

周厚芳理智分析:“东面的战场是有些不稳定,还有两个府城拼死抵抗,地方豪强也一直给我们使绊子,可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情,殿下手底下能人众多,我不信没有能清理北方战场的人。”

“那殿下还在犹豫什么?如今汴京城大乱,皇帝死了,文武百官肯定闹得不可开交,正是北伐的好时候啊。”

“也许…计划提前,殿下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吧?”

明小双闻言,冷不丁笑了,“我跟着殿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殿下手足无措的时候。殿下是我见过心智最坚韧之人,她若是犹豫,定然是因为没有想到万全的办法而已。”

林老凑过来,“你的意思是,殿下心里是想北伐的,只不过还没有解决赵毅的问题,因而才有些拿不准?”

明小双突然大笑一声,“唉!我着什么急。殿下是我们这里最聪明的人,她肯定是在想办法,我着急有什么用,还不如殿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林老冷笑,“这个就叫不妨千古做纯臣!”

明小双摸着脑袋,“是是是,都一个意思。”

周厚芳却道:“殿下…怕是也在担心凤儿姑娘吧。”

提到凤儿,明小双明显脸色暗了下去。

凤儿啊——

真叫人揪心。

眼看所有人都等候在外面,时不时有细微的声音传来,江永康干脆令人将府衙的大门也关了,完全隔绝外面断断续续的声音。

而后他又吩咐自己的两个亲卫官:“别让任何人进来。”

他这才大踏步的走进。

青年男子着一身长衫,褪去了铠甲的江永康,显得有几分儒雅。

他本就读过书,可浑身却又有疆场的杀伐之气,平日里又不苟言笑,因此手底下人总是躲着他走。

可此刻,他敛了身上所有的戾气,仿佛眸光都变得柔和,就连敲门的动作都那般温柔。

江永康敲了敲门,屋内的人没有反应,直到他说了一句:“是我。”

屋子内沉默片刻,随后还是请他入内。

江永康推门而入,刮起一阵细风,甚至还夹杂着夏日的凉爽。

徐振英长几上的书翻动了几页。

女子的眸光清冷透亮,像是高山上的积雪,带着不可直视的雪白以及刺骨的凉。

江永康也不讲究,也不行礼问安,反而是径直走进屋内,随后又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徐振英的身边。

整个过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样两人独处的时光很是难得。

他们一个在金州府,一个在沙场,渐渐的,似乎成了两条平行线,只有仅存的书信联系。

可是这样坐着,彼此都觉得很是安心。

徐振英觉得,这才是伙伴的力量。

江永康将茶杯轻轻拨过去,“喝点水。晚上你米水未进,饿不饿?”

徐振英摇头,叹气。

“不是你说的,再难再险,都不能亏待了自己。有人奋斗是为了建功立业,有人奋斗是为了一日三餐,有人奋斗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可是究其根本,都需要一个好身体支撑。”

徐振英无奈的笑,“眼下真吃不进去。”

江永康无奈投降,却懒洋洋的坐在椅子里,说起了自己今日的晚餐:“说起来,我今晚倒是吃了冯婶给我做的一碗鸡汤面,那鸡汤熬了一个多时辰,还放了些许当归,有淡淡的药香。熬得上面一层薄薄的油,鸡肉入口即化,一抿就能脱骨,再撒一点翠绿的葱花点缀,热腾腾的,浑身都出了汗。再搭配一碗凉凉的绿豆沙,瞬间觉得什么争霸天下、什么建功立业都不重要了,都不如我今晚的那碗鸡汤面。”

徐振英静静的听他说完,她心里自然知道江永康是劝他吃饭,她笑得无奈,可却也是心中一暖,“那…还有鸡汤吗?”

江永康微微一笑,眼底有一丝得逞的笑意,“当然有。我让冯婶煮一碗来。”

随后他便出去叫面,很快,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他端着那晚香气四溢的鸡汤面走了进来。

江永康还用筷子将面挑起来,吹了吹,才将筷子递到她手里,“慢点吃,有点烫,我还让冯婶放了一小块冰,但怕失了香味,你先尝尝。”

徐振英接过筷子,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江永康便坐在旁边,替她重新斟了一碗茶放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这话,“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

江永康抬眉,“我想也许你跟我一样呢。就是那种近乡情更怯吧,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十年平定东西,最后再北上。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其实我这心里也是惴惴不安。明明曾经夜以继日追求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这心里反而恐惧居多。”

“有一部分。”徐振英吃得很慢,她一边吃,一边理顺自己的思路,“也许你说得对。当然,我也很担心凤儿。我怕他们抓了凤儿,作为跟我谈判的筹码。”

江永康没料到有这一节,登时有些惊讶。

他知道,徐振英这个人重情重义,当初为了一个李引章就敢独自去贼窝,后来又为了李招娣情绪低沉了许久,若是凤儿有事,怕是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知道时机难得,我却还是想要找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

“好,我们就按照你平常说的,用数据来说话。”江永康慢慢引导着她,“现在我们已知的情报是凤儿下落不明,那么就有好几种可能。一种是最糟糕的,凤儿已经落到了周重手里,要么她已经死了,要么就是半生不死的活着,等待着被周重当做筹码抛出。”

江永康的声音暗哑低沉,似乎渐渐抚慰了徐振英那颗有些焦躁的心。

她也渐渐理清思路,“第二种,周重没有抓到她,那么她去哪里了?”

“有没有可能被周衡的对家半道劫走了?你再说说,咱们汴京城的情报网是怎么被发现的?”

“我哥哥的信上并没有提及,但我估摸着能这么精准的抓住我们的人,我们自己的内部说不准有内奸。”

听到有内奸,很明显江永康脸色变了。

徐振英笑:“怎么,你以为我们内部是固若金汤铁桶一块?”

“我只是觉得…我们的思想工作做得这般紧密,竟然还是有人会出卖我们。”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世上没有挖不倒的墙角,只看你的利益有没有给对。再者说了,也许内奸是受人威胁不得已而为之,什么情况都会有。”

“那徐慧鸣他们呢?”

“我哥应该安全无虞,否则他不会给我发这封密信。此刻他应该躲在汴京城的哪个角落,着急的想办法救凤儿吧。”

“殿下。”江永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你实话告诉我,你之前犹豫,是不是不希望发生正面硬碰硬的战争?”

徐振英抿唇。

江永康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

徐振英…她果然是不想大军出动血肉相碰。

回顾以前,那都是火器打头,他们打一些零碎的游击战。可是面对汴京城,不说北境的二十万大军,还有五万禁军,周勉手中还有五万私兵,这三十万人,难免不了正面战场上血肉相搏。

战争,就意味着死亡。

而这是徐振英最不希望看到的。

“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求和平的方式,或者死亡最低的方式来攻城略地。正因如此,你才一直致力于研究新型的武器,一直致力于用怀柔的经济手段收服他们。我们的士兵伤亡率也是最低的。打了这么多年仗,我们伤亡还不足大周朝的三分之一。殿下,你已经做得足够多,足够好了。”

江永康的声音轻轻柔柔,却有又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你要知道,只要有战争,就会有流血和死亡,我们避免不了。”

徐振英面露痛苦,“可我很贪心,我想保住每个人的性命……我是不是不配做一个掌权者?若我发动这次战争,那么将会有几十万人死去。我知道皇权之路不好走,注定是头破血流白骨累累的一条路,可是我有时候也在怀疑,我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自己的权势,还是真的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我很害怕…害怕我不知不觉成为了权势的奴隶。”

“殿下,你不要自我怀疑。”江永康抓着她的手,男人的手很热,像是火炉一般,“战争和死亡无法避免,而且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历史的尘埃落到每个人身上都是翻天覆地。可只有你,只有你能结束这乱世,只有你掌权以后能约束自己,只有你能带着所有人发展壮大。殿下,你要相信你自己,如果你做得都不够好,难道要我们指望周家人吗?”

“殿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权力,其实你喜欢的是小富即安。你没有成为权力的奴隶,你是在为这世间所有人而奋斗。有些人注定要牺牲,那是时也命也,这孽债算不到你头上!如果真有阴曹地府,这些人命…我江永康来背!”

“我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有阴曹地府。不过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徐振英深深叹气,却也笑得无奈,“你说得对,周家人…确实不配。我也没有成为权力的奴隶,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徐振英缓步起来,推开了窗户,呼吸着外面初夏的凉爽空气,她的眸光逐渐变得坚定。

真是可笑,事到临头了,怎反而会犹犹豫豫?

最开始在岚县的时候,她是多么坚定的想要改造这个世界?

难道真的是近乡情更怯?

没错,她早就对自己说过,只要是造反,总会有人死亡,包括她自己。

她不可能庇护所有人。

她,徐振英,注定是结束乱世的那个人!

徐振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随后转头看着江永康。

她的头发被轻轻吹起,月色迷离,笼在她的头上,她犹如在圣光之中的神女一般高不可攀。

“江部长,让我们来结束这乱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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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皇宫内。

伴随着周重的死亡,皇宫内的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

周重春猎离奇死亡后的第十天,皇宫里仍然不太平,大批的禁军在后宫和城内翻来覆去的查找,说是要抓凶手,可是到现在凶手还不见踪影。

即使东境全面沦陷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城来,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出来变天的气息。

这天下,或许真要变了。

后宫里人人自危,太监宫女们全都低着脑袋,连眉眼官司都不敢打,走路也是悄然无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杀鸡儆猴。

而正是多事之秋,几个后妃的宫殿更是紧紧关着,只有禁军头领带人一轮一轮搜查的时候才会开启。

敬嫔的宫殿内,这搜索的人刚刚离开,汪秋霜便迫不及待的屏退左右,随后来到一处青帘遮挡的小暗室之中,她很小心谨慎的敲了敲门。

三长一短,这是她和上峰之间定下的暗号。

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随后小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这是一处供奉香火的小佛堂,仅仅能容纳一人。

当时凤儿恰逢皇后娘娘召唤,又身份暴露,后宫中大同社的三十多个人只怕她落入周勉之首,互通消息通力合作之下,凤儿才来了一个人间蒸发,险险的捡回一条性命。

最后他们决定将人藏在敬嫔这里。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搜查。

汪秋霜将人小心的扶出来,“徐社友,他们已经离开了。眼下搜索了好几轮,皇城内外戒备森严,怕是短时间内要委屈你了。”

说实话,当初众人要把凤儿藏在敬嫔这里时,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向往金州府是一回事,向往建功立业是一回事,可是真的赴蹈汤火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是另一回事。

如今皇帝死了,汴京城内风声鹤唳,她汪秋霜只想明哲保身,保下这条小命来。

可是无意之中,她听到罗太监叫此人徐部长。

汪秋霜的心思立刻发生了变化。

姓徐啊。

金州府那位女大王也是姓徐,难说两人之间没有联系。

汪秋霜打算豁出去一回!

因此她才点头接了这烫手山芋。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是两天一小搜查,三天一个大搜查,虽说都是打着寻找杀害周重凶手的名义,可汪秋霜为人机敏,自然察觉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怕是眼前这位身份不得了,才引来周勉如此大范围的追捕。

她汪秋霜这回,真是要孤身过钢丝了。

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万劫不复!

凤儿身子娇小,很艰难的从小佛堂里面爬了出来,“现在外面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没有,还是那样,自从陛下死了以后,情势就这么僵持着。”

“皇后那边呢。”

“皇后带着太子和公主殿下呢。”

凤儿摇头,“皇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汪秋霜立刻就明白了,倒抽一口凉气道:“您是说,太上皇会对他们动手?”

“也许杀人灭口,也许带走太子,叫她们母子分离。”

汪秋霜愤愤道:“陛下还尸骨未寒呢,好歹是天子,丧事竟然办得如此潦草!他不许我们去哭灵也就算了,现在竟迫不及待的对孤儿寡母下手!”

汪秋霜着实气愤,元淳皇后虽为主母,却从不似其他主母般,对待妾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相反,元淳皇后总是说她们可怜,对她们多有怜惜,平日从不曾克扣他们用度,是真心实意把她们这些后妃当做姐妹看待。

如今陛下死了,太上皇就迫不及待的对皇后动手,她们同样都是后妃,难免生出同仇敌忾之感。

这一次是皇后,下一次怕是就轮到她们这些宫妃了。

“周勉应该一直以来的野心都是做皇帝。当年推周重上位,也不过是因为那些旧臣们反对得厉害。这些年他排除异己、掌握兵权,将朝堂清理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周重退位的时候。只不过这皇帝退位嘛,总没有几个能活着退位的。”

敬嫔心中暗暗吃惊。

这就是金州府的女人吗?

口口声声直呼皇帝名讳也就罢了,甚至三言两语就将汴京城好几年的风波和缘由看得清清楚楚,这份敏锐,真是罕见。

敬嫔有种慕强心理,听见凤儿这样说,立刻无意识的将自己身段放低,甚至隐隐以凤儿为尊,“那社友,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凤儿略一沉吟,“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见到皇后娘娘?”

敬嫔一脸为难,“皇后的凤栖殿被太上皇的人严密把守着,我们早已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人,怕是更难以见到。”

“那可否传递消息?”

“我可以试试。”

“那好,我写个条子,烦你交到皇后手里。”

汪秋霜很想问是什么样的条子,可又觉得不太好问,这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

可是事到如今,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周重死得离奇,说是春猎的时候被冷箭射中而亡。可汪秋霜有直觉,这件事和周勉脱不了干系。

眼下周重已死,皇后娘娘尚且不能保全自己,更何况她这么一个不受宠的宫妃。

说个不好,还得去给陛下殉葬。

汪秋霜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她如今才二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之时,凭什么要她去死?

她不想死。

她想活着。

她甚至还贪心的想走出这四四方方的宫殿。

都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她汪秋霜愿意为了生命和自由而堵上这一回!

似乎也知道自己躲在这里,带给了这位宫妃无尽的麻烦,凤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汪社友,别怕。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的皇帝已经死了,你没有出路,只有跟着我,才有一线生机。你应该知道,周勉不会放过你们的。”

汪秋霜笑得勉强。

她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哪儿需这位徐部长来敲打她?

而此时此刻,凤栖殿的宫门被人从外面粗鲁的踹开,随后如鱼灌水般进来了大量的禁军。

领头的便是禁军的余将军。

他身着银色铠甲,手持长枪,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犹如重鼓敲在宫人们的心上。

甚至,凤栖殿内无一人敢象征性的拦一栏。

这位余将军生得孔武有力,高大威武,一脚便能踹飞一个太监,他们着实是不敢为了一个失势的皇后冒这个风险。

忠心,也是需要代价的。

元淳皇后的宫门就这么被人大喇喇的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