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紧张的望向她,似乎生怕这临门一脚出现什么变故。
若是再拖延几日,别说周衡,怕是整个金州府都承受不了。
就连周衡都喉头一滚,眸色紧张起来,“出了何事?”
方如玉见屋子里所有人都如临大敌的望向她,不由得有些好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前段时间下了雨,这火药有些受潮,闻着味道不太对。”
底下人立刻慌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周衡见方如玉脸色稀疏平常,便知这火药受潮不是什么大事,“你之前不是让人弄了许多麻袋面粉摆在屋内吗。”
“是,碾碎碾细的面粉可以吸收空气中的水分,防止火药受潮。可能前段时间空气太湿润了一些,面粉好像没怎么起作用。”
“问题很严重吗?”
“不是什么大问题。”方如玉笑着摇摇头,“只不过还是得想个办法,否则等它自然风干,又得耽误好几日的时间。”
一听要耽误时间,众人立刻急了。
“方小姐,等不得,等不得!我们能等,前方的战士们等不了啊!”
“我们都等了这么久,再等下去,怕是那江永康都打到琼州府来了!”
“对啊,方小姐,都事到如今,只剩组装了,你再想想办法吧。”
方如玉略一思索,“法子也不是没有。这面粉是具有吸收空气水分的作用,可面粉全部系在麻袋里,怕是效果不强。以前我隐约听父亲说过,说是可以将面粉撒开,再用火折子点燃,若是火折子熄灭,则证明空气中还有水分。若火折子能烧起来,那么这火药里的水分应该也被吸干净了。”
方如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一丝不让人察觉的抖。
她环顾四周,本以为会有人质疑她说的话,哪知现场竟无一人反对,甚至可以说是所有人都催促着她。
“不是说火药不能碰明火吗?”
“哪里有明火?一个火折子,你离火药远一点就行了。”
“不愧是方小姐,不如我们快些试一试吧!别耽误功夫了!”
“只是这面粉到处撒开,有碍观瞻,不若请殿下移步库房之外吧。”
周衡却很着急,“不必管我,派个人把面粉全部撒开来。”
方如玉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对,最好抛洒开来,让整个房间充满面粉,这样吸收得更快一些。只要火药没问题,这火器马上就能弄好。”
立刻有人迫不及待的进入库房。
在方如玉那火把的映衬之下,十几个带刀士兵走入房间,随后按照她的指使,用刺刀狠狠搓向墙角装面粉的麻袋之中。
有人提醒了一句:“按照方小姐的指示,将面粉撒开来!”
一刹那,整个房间的面粉犹如天女散花般散落。
说罢,方如玉又环顾四下,问道:“谁带了火折子?”
有一士兵立刻主动请缨,“小的有!”
“好,等面粉洒满整个房间之时,你就点火,记得离火药远一点。”方如玉如是嘱咐道,她的心跳得飞快,她几乎吐出来,可她强忍着,随后她慢慢的朝周衡走过来,声音发紧,“殿下,我们去库房门外等吧。”
周衡他素来喜洁,自然不愿意身上沾满面粉,便只能带着百官出去。
立刻有人将库房门虚虚掩上,只留那点火的士兵和撒面粉的人。
所有人都站在门口焦急的等待着。
周衡更是寸步不离,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屋内的场景,余光却瞥见身旁的方如玉转身而去。
“殿下,我看那士兵手里的火折子好像有些湿了,怕是点不着。马车上有火折子,我去取一些来。”
周衡看也不看她,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她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只不耐的挥了挥手,“快去。”
方如玉转身而去。
她走得不急不慢,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心里盘算着时间,直到双腿渐渐发软发疼,似乎眼前也不能视物。
她紧张得后背衣衫全部被汗水打湿。
她不能停。
她还要好好活着。
她要回家。
回金州府的那个家。
她不要死在这里!
方如玉脚步飞快,险些踉跄,堡垒外的士兵看见她单独出来,还有些疑惑,却也无人敢拦。
方如玉脸色惨白,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可她咬着下唇,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直到指甲嵌进皮肤之中,疼痛让她清醒——
随后,她跑了起来。
直到跑出了离那摆放琼州军需物资的堡垒一段距离之后,猛然之间,天地发出一声怒吼,只听见“砰砰砰”连续不断的爆炸声,整个山野都在晃动,方如玉终于绷不住,直接摔在地上。
她扭头看去。
只见那库房方向升起巨大腾空的青烟,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火焰起窜天,一时之间,战鼓声、惨叫声、脚步声、马蹄声乱作一团!
高处瞭望的士兵们重重捶鼓,一面大喊着:“敌袭!敌袭!”
声音传得老远!
无数人的脚步声动了,所有人都朝着堡垒的方向而来。
成堆的面粉是没办法被明火点燃的,但飘散在空气中的面粉与氧气结合,遇到明火便会爆炸。
这是扫盲班中级的物理知识。
她曾经教过学生们一次又一次,学生们也曾仰着头质疑:碾碎的面粉真的能烧起来?
如今她证明了——
方如玉胸脯不断起伏着,
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做到了。
她真的手刃了仇人!
周衡就在库房之外,这几百公斤的火药,足够将一座城池摧毁,更何况是周衡这样的凡身肉体!
他一定死了!
死得透透的!
再不能来害她和她的家人!
再不能虚情假意的望着她,跟她说那些令人作呕的甜言蜜语!
他也再不能跟徐振英争天下!
从此以后,无论是方询、还是方凝墨、抑或是她方如玉,前程终将是一片光明!
方如玉想要尖声大笑,可是她的喉咙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流泪。
她的眼泪簌簌往下流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委屈,还是喜悦,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没有后悔!
她方如玉,绝不后悔!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方如玉的脑子一片空白。
思考片刻,她回过神来,没有时间悲春伤秋,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徐振英派来接应的人还有一段距离,眼下,她需要靠自己走出琼州,走向自己光明的未来!
方如玉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她的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根本提不起来!
她强撑着用双臂撑住地面,回家的意志支撑着她瘦弱的躯体,她像是蛆虫一般在地上艰难的蠕动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
回金州府。
很快,有一人打马而来,声音清脆。
方如玉回头,便在一片阳光之下,看见那位马将军提枪而来。那人速度飞快,一个俯冲之下,眼看就要戳穿她的头颅——
方如玉面上一片死灰之色。完了,这位马将军可是公主殿下的心腹。之前还跟着公主去过金州府。
她惨然一笑。
看来这次,老天没有站在她这一边。
不过也好。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方如玉一仰头,决然赴死,哪知却听见一声轻笑:“方小姐,还不快走?再不走明王殿下的人可要追上来了!”
方如玉睁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眼神迷离的看着他。
“方小姐,殿下让我接应你。金州府的人已经在城外等着我们了,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方如玉这才注意到他背后背着一个包袱,她不由大惊:“你是昭王殿下的人?你…什么时候投靠了金州府?”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方小姐刚才在大营弄了这么大的声响出来,很快琼州就会全城戒严,到时候咱们可真是出不去了!”
方如玉心里的恐惧陡然变成了惊喜。
所谓绝处逢生,自是喜不自胜。
马将军伸出手,将她狠狠往上一提,方如玉借着力翻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随后抛开身后的动静,策马而去!
几乎是同时,整个君山大营都惊动了。
几百斤的火药同时爆炸,似乎要把整座山都炸开,所有人都感觉到这股地动山摇,有的人下意识的以为是地震了,一直不停的喊着:“地龙翻身了,大家快躲起来!”
又有人看见那窜天的火焰青烟,又大喊着:“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其中还夹杂着“敌袭”的警告声音。
一刹那,整个君山大营乱作一团。
他们两个人骑着马逆流而上,几乎全程没有受到什么阻力,所有人都在奔跑着、逃命着、尖叫着,他们两个人在一片慌乱之中,丝毫不引人注意。
倒是跑出大营的时候,守门的士兵问了两句,就被马将军怒吼一声:“快让开!大营里发生了爆炸案,明王还在里面生死未卜,公主殿下命我速速出城去请卢大夫来,耽误了时辰,你们几个脑袋够砍?!”
那士兵们一听明王殿下有失,吓得哆哆嗦嗦,几乎是问也不问就撤开路障,任他们骑马狂奔而去。
等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机灵的士兵回过神来,“不对啊,马将军身后的人是方大小姐吧?怎么请大夫还要带方大小姐去?”
更何况整个君山大营谁不知道方大小姐和明王的关系?
而如今马将军和方小姐共乘一骑,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倒是刚才,这地动山摇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个士兵哪里还有心思关注方如玉和马将军。
刚才大营库房堡垒的爆炸声就足够乱了所有人的心智。
风声呼啸,方如玉被颠得险些吐出来。
她身体每一寸神经都紧绷着,即使前面是个陌生男子,可她求生的意志战胜了所有,只紧紧的抱着马将军的腰,生怕自己跌落下马!
他们一路狂奔着——
直到出了君山大营,穿过闹市,穿过人群,直接踏上进入泸州最近的道路。
山林之中,只有他们的马在疯狂的跑着。
方如玉心里盘算着,一幕幕的回想着,刚才站在库房外面的,几乎是整个琼州的文武官员,全是周衡的心腹,这些人离火药那么近,面粉一燃,封闭的房间必然形成大火,紧接着便是火药。
方如玉十分确信。
这一次,琼州拥护周衡的官员们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金州府西进再无任何阻力!
他们在出城的时候却遭到了阻拦,琼州府的守城大将谢德树今日因当值而没有去君山大营那边,他远远的就看见马将军和方如玉两个人逆流而上,一路狂奔,自然就有些怀疑。
加之今日山上那巨大动静,城内人心惶惶,凭借着打仗多年的敏锐直接,他自然察觉到今日琼州必有大变。
于是他先是派人稳住城内百姓,随后又派人去君山大营打探情况,最后才选了一批精兵良将亲自镇守城门。
“马将军!”
远远地,他就命两人停下马来,马将军脸色微微一变,对身后的方如玉说道:“情况可能不太妙,这位谢将军是出了名的谨慎,咱们怕是要被盘问一会儿。等会别做声,我来回答。”
方如玉的手在微微发抖,脸上毫无血色,可不知为何,离泸州方向越来越近,反倒让她心里生出无限勇气。
她的眸光越发坚定,“好。”
“马将军……”那位谢将军偏头,假装这才看见是方如玉,随后笑道,“方小姐。二位这是要去做什么?”
马将军立刻做出一脸急色:“谢将军,快快让开,君山大营出事了!那火药不知怎么的自燃了,库房一下烧了起来,连带明王殿下也受了伤!公主殿下命我和方小姐去寻赵大夫给明王治伤,快别耽误时间!”
听闻明王殿下受伤,谢德树整个人都变得很紧张,“难怪刚才感觉地动山摇,我还以为是琼州那边出了地震,原来是大营出了事,军医呢?!”
谢德树虽然紧张,可却思维敏捷,“大营里那么多的军医,为何不先让军医为殿下治伤?何须你们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方如玉他们出了君山大营,一路直奔光州方向,如今出了光州便能到达泸州。
“刚才那情形,大营里乱成一片,军医们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就算有军医,可赵大夫才是治疗外伤的圣手。他徒弟说他去光州前线了,我们现在必须立刻找到他!”
突然只听见方如玉冷冷的声音,“谢将军,你想让明王殿下死吗?还是说,你怀疑我和马将军是金州府的奸细?”
谢德树笑得勉强,“哪里敢,谁人不知道方小姐为了火器日夜劳累,是咱们琼州府的功臣。”
“那你就是怀疑我和马将军私奔了?”
谢德树脸色微微一变,抬眸瞧着那脸色煞白的女子,她模样清秀,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一想起明王殿下对此女的不凡,加之两人之间又有婚约,纵然谢德树觉得马将军和方如玉在一起的画面着实有些怪异,但也只能压下不表。
“方小姐说哪里话,今日山上那般大的动静,我隔着两百里路都听见那骚动。这关键时刻,进进出出的人物都得接受盘问,卑职只是照章办事罢了,还请方小姐勿要怪罪。”谢德树只能屈服,抬手一扬,“清理路畅,放行!”
而话音未落,陡变突生!
只听见城墙上忽然战鼓声声,号角大鸣,有士兵吓破了胆,不断晃动旌旗示警,大声嘶吼着,“敌袭!敌袭!泸州的人打来了!”
“什么?!”谢树德大喊一句,“谁打来了!?”
“江永康的人打来了!漫山遍野都是!还有火器!”
一提到火器,众人皆是脸色一变,被火器支配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他们琼州府的士兵们也曾经是骁勇善战,可如今被金州府的人打得连仗都不知道怎么打了。
谢德树更是脸色大变,“金州府的人怎么可能打过来?!洪州呢?洪州不是老胡守着的呢吗!难不成金州府的人把洪州也给拿下了?为何没有看见战报?”
可是哪里还有人回答他。
所有人都被来势汹汹的金州府士兵们吓傻了。
只见忽然之间他们不知从哪个方向窜了出来,像是潮水一般向城门涌了过来,四面八方都是马蹄声、惨呼声、擂鼓声。
谢德树哪里还能管方如玉他们。
方如玉也是一惊,万没料到徐振英竟在此刻攻城,她前脚刚杀了周衡,徐振英的人后脚就攻进来,很明显,琼州府内不止马将军一个内应!
琼州府到底有多少人投了徐振英?
方如玉心惊胆战的想着,脑子里把先前来的文武百官的脸孔都想了一遍,登时反应过来,有几位师爷不在其中!有个管军需粮草的内务官也不在!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重点。
胯下的马在不安的嘶鸣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局势变化,方如玉有些焦急:“马将军,金州府的人杀过来了,我们现在冲过去,只会被当做琼州的人误杀!”
“无妨,殿下早就想到了!”马将军取下身前的包袱,抖落出两条红绸,“殿下说如果我们撞上大军,就将这红绸套在脖子上!如此金州府的士兵们就知道我们是自己人!”
方如玉一惊,没料到徐振英竟然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方小姐,抓稳了!我们现在冲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