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周恪己就是带我到亭子那边,却不想他手拽着我走了半个后院,找了个秋千我都没留意这边什么时候造了个秋千,他拂去秋千上的草灰,示意我坐下来:“这里是云忠给你和云行弄出来的,栽了一棵大槐树,说夏天给你弄槐花吃。”
我哑然:“别说我了,云行现在都奔着三十去了,他这秋千弄给谁玩啊?”
周恪己轻笑了一声,在我背后推了一下,秋千跟着轻轻晃了起来:“你瞧,这不就有人玩了吗?有谁规定的到了年纪就不能玩秋千了?”
我撇撇嘴,火气随着一摇一晃的节奏也消散了七八分,眼下便只剩下委屈和难受:“你们不信我了?”
“怎么可能?云忠确实不想见你,他前几日模样落魄,他不想见你是正常的。你总得给他留点体面,不然他白天又吐又呕应付人,晚上还要难过被你看到那副样子,他心里也不好过啊。不过”
周恪己手扶着我的肩膀,等我慢慢停下来仰起头疑惑地看他:“不过?”
“不过不告诉你真相,让你担惊受怕,却是我决定的。所以这些事情你怪在云忠头上,我也于心不忍。”周恪己眯着眼睛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本来云忠的意思是告诉你让你不要担心,是我执意决定要瞒着你的。”
我愣住了,脚下意识点着地停了秋千:“为什么,大人?”
周恪己神色稍微严肃一些:“阿梨,我知道你能守口如瓶,但是你能保证旁人猜不出吗?”
我一回想,忽而就明白了一些。
“我让你待在赫连笳的身边,那人又跟赫连兄弟有过密切交往,他当然会盯着你和赫连将军的动向。你就是有意装,真的能让那人看不出吗?这计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我不敢赌告诉你之后要怎么办?万一被看出来了,万一被那人将计就计了,万一那人不去了,到时候要怎么办呢?所以,只能让阿梨担惊受怕几日了。”
我撇了撇嘴,皱眉嘀咕了一句:“坏人,就会找理由。”
周恪己无奈地笑了笑,扶着我的肩膀,神态严肃了一些:“我不能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开玩笑,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我知道阿梨不好受,但是凡事都要有取舍这是我的决定。”
我恹恹的,心想他真的是拿捏我了:“要是我在大人的位置上,应该也会这么做我真的脸上那么藏不住事情吗?”
周恪己抿嘴一笑:“又不是坏事情,阿梨清亮得好似山里一汪清泉一般,才有这么多人愿意相信阿梨。不是么?讳莫如深如我们这般又有什么好的?叫人看了就不敢相信,叫人看了就要多生几个心眼子,相互利益勾连,盘算计谋如果是我去草原,未必能把赫连将军带回来。所以什么都写在脸上哪里不好了?”
我心里已经不气了,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说得那么漂亮,说到底还不是嫌弃我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我就是学不会喜怒不形于色啊都跟你们似的,真气人。”
“都说了也不是嫌弃,是什么情况自有什么情况的判断。阿梨若还是生气,我便赔罪是了要如何赔罪阿梨才能不生气?”周恪己又在我背后软软地推了一下,声音里透着一丝笑意,“绫罗绸缎、宫阙楼台、奇珍异宝、珍宠瑞兽”
我好奇地侧过头:“有吗,这些?”就周恪己那个侯府我还能不知道,掏出几百两银子还凑活,上面说的那些无价之宝哪一个他那点小钱能搞定的,“算了算了,也算是为了北川遭点罪罢了我也不是分不清好赖,我确实脸上藏不住事情,江家那个家伙八百个心眼子,不告诉我是对的,不然万一露馅了,那唐云忠白遭罪了。”
“不要我赔罪了吗?”
我摆摆手,想要从秋千上起来:“北川侯府有多少银子我还不知道啊?再说我也不是乱花钱的主儿,给我买两桶牛乳吧,最近可馋了。”
我还没起身,却没周恪己从背上按在肩膀上,力气不大,倒是手上动作柔柔的,隔着领子弄得人酥酥麻麻:“大人?哎哟,我怕痒呢”
“我还没说完,阿梨就说不要,我可伤心了。”周恪己那声音自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比少年时候低沉些许,语气仿佛很有威严似的,不过他如果温温柔柔说话,声音又会偏向少年时候那种酥软的调子,就跟嚼酥糖一样甜得腻人,“绫罗绸缎、宫阙楼台、奇珍异宝、珍宠瑞兽这些北川侯府眼下都没有。”
他走到我面前,借着月光蹲下身,将头抵在我膝盖边,抬起眼睛透着月光明亮亮地望着我:“不过,这里有一件国宝,虽然已经被废弃了,但是好歹曾经是国宝,送给阿梨赔罪好不好?”
我愣了一会,只觉得耳朵尖仿佛被水烫了一样:“你,你大,大人?”
“嗯。”周恪己点点头,模样温顺中又带着些许亲昵的狡黠,“怎么,阿梨可是不喜欢?难不成阿梨只喜欢我矜持端庄,却非要我做个没感情的泥菩萨么?我也是男子,男子有的心绪我自然也会有,傲慢、攀比、愤怒、自私,那些分外不得见人的心思偶尔也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弄得我没办法独善其身。”
“那赫连将军,还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活泼又烂漫,像自由自在的小马驹一般。那种大越罕见的灵秀和野蛮,就仿佛山水画泼墨而成的天造之物。”周恪己目光盈盈的,他仿佛为了这几句话已经等了很久,只是把额头靠在我在膝盖上,以那一种有些可怜的姿态抬眼看我,“他看着你的时候,目光里带着火热和欣赏。”
“他就是个小孩?”
“可不见得,就算如此,小孩子的贪心可不比成人少。”他就这么看着我,虽然是柔软的目光,却不知道让我读出了一点点谴责的味道,“他的双胞胎哥哥已经要做父亲了。”
我脸上有点烫,下意识地觉得似乎周恪己在生气,但是这种生气仿佛又和平日里那种讲着大道理的生气不一样。我有点飘飘然地想:周恪己在生气,但是这种生气并不强烈,他不在于说明白什么,而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解释了,甚至,我似乎有点享受他的这种生气。
这种情绪真有点让人陌生,我知道周恪己在生气,但是我似乎并不想找出我错在哪里,他生气的样子非常地漂亮?我也不觉得很紧张?
最后,我忍住继续欣赏的心情,手拂过周恪己的侧脸:“大人?我能解释什么让你好一点嘛?”
“不,不用,我在想我过往所学的东西,要怎么去解释我眼下的心情才好。自从遇到了阿梨,似乎什么事情都变得难以言说,我眼下满心的嫉妒,又有些暗自地窃喜。”周恪己有点泄气地叹息一声。
他原先什么事情都是一板一眼的,几乎从来没有这般恣意妄为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我待久了,最近觉得仿佛他表情也多了许多。
我眨眨眼睛,看着这样的周恪己,真的是半点脾气也没有:“我可以离赫连将军远一点,要是大人不喜欢的话。我总归是希望大人高高兴兴地才是。”
周恪己摇摇头:“我们这样说归这样说,但是就像我不会因为阿梨难受就剖白云忠的计划,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和鬼方的合作。阿梨知道怎么跟他们斡旋,知道怎么说服他们,我怎么能以这些小心思去打扰你呢?”
“嗯。”我被他骗得晕晕乎乎的,“都依大人的。”
“但是,阿梨不是曾经说嘛?说我们这些男人都是混账,见一个爱一个,说我们自己三妻四妾,却不许女子嫉妒。那么阿梨可不能做了自己口中的混账啊?这些人颇有些眼力,瞧见了阿梨的好,但是阿梨可不能被两三句话便骗了去,辜负我的心意。”
“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谁也不能食言。”
色令智昏,周恪己太会拿捏我了,我甚至知道他明明是在拿捏我,但是我完全生不出一丝丝反感他有无数种更加虚伪的,更有说服力的话语,他有无数道理可以拿来对付我。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柔软地,又楚楚可怜地这么和我说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怎么可能食言!这天下我上哪里去找大人这样的神仙似的人物?我眼下若还是不知满足,真活该下十八层地狱去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起来,大人也真是老实,全部推给云忠不就好了吗?非要认领这事情,也不怕惹我生气。”
周恪己扶着秋千站起来,小幅度掸去衣服上的尘土,对我笑了笑:“阿梨就是生气,那气也该是对我的,凭什么让云忠占了去?旁的事情让他可以,这事情我可不让他。”
我跟着没心没肺哈哈笑了一会,往东厢房走的时候回味琢磨了好一会:嘶,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啊?
等到我和周恪己回去的时候,江耀生已经被绑好安置在角落里了。唐云忠正在有点笨拙地套着衣服,因为胸前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他动作很有点吃力。
见我回来,他挂着衣服扶着床沿小步走过来:“你,你还生气吗?”
我撇撇嘴,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不气啦,你都这个可怜样子了我干嘛还跟你生气。但是你眼下可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当真是不要紧了吧?”
“不要紧,真的不要紧了!”唐云忠见状一把掀开自己的衣服,一副颇为冒昧的样子展示在我面前,“你自己看嘛,真的半点不要紧了!”
我默默举起袖子挡了一下,闻到空气里一股皂角的味道,又使劲嗅了嗅,再看向唐云忠,一身虽然凌乱,却是干干净净的:“你洗澡了?”
“啊对啊!我洗澡还不行嘛?”唐云忠心虚了一瞬间后立刻理直气壮,“我身上都难闻死了我自己想洗个澡都不行?”
“你!你带着外伤洗澡!谁允许的!”我才说的不生气,瞬间怒火中烧。
“我,我自己的府邸,我洗个澡不行吗?”唐云忠越说越心虚。
我瞥到角落里的江耀生,刚刚想要继续训斥唐云忠的话暂时咽回去:“下次再跟你算账大人,这家伙怎么办?这人撺掇鬼方偷袭咱们,鬼方也有不少士兵因为他死了。”
赫连笳在旁点点头。
周恪己没怎么思考:“通敌卖国乃是一等一的大罪。先扣押下去,等审问结束处斩。”
“北川侯!你要知道,这事情可不是我的意思!你要治我的死罪,你可要多掂量掂量!”江耀生目眦尽裂,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喊了出来,“你杀了我!你得罪的人可就多了!你把我送回京城,我们还有的商量!你要杀了我,你这好不容易从烂泥里爬出来才捡到的侯位,可又要不保了啊!”
唐云忠听得怒火中烧,差点拔剑,被周恪己一把拦住。
周恪己表情没什么变化,神态却微微冷下来,他神态冷漠地看向江耀生:“你说这不是你的意思?朝中另有人做主?”
江耀生仿佛得了道理一般笑了起来,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笑容:“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你自己掂量掂量吧,眼下杀了我,你要怎么办呢?”
他那可恶可憎的狡猾模样,不要说我们,连赫连笳都抱着手臂,晦暗不明地望向周恪己,仿佛在等着周恪己做一个决定似的。
周恪己沉默了片刻,冷冷的笑了起来,那种看不清心思的阴沉笑容与周氏皇室的一贯样貌确实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本侯就依你所言,掂量过了来人,将京城江氏次子带下去,三日之内审完完,依军法斩立决,首级暂且留下为鬼方与大越枉死的兵士祭祀祝祷,待祭祀仪式结束后,将头与身体一并送回京城。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