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心动摇

“什么?匈奴?”我懵了,呆呆站着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季节匈奴打过来了?”

“真的!千真万确!我阿娘在山上看到了!”

我仰头看着天上一轮烈日,抬手在下巴上擦了擦汗,半晌抽了抽嘴角:“这个季节?大中午的?匈奴这不是热昏头了吧?”

和唐云忠相处这么久,兵法我也粗浅懂了不少。我也是真的了解了兵法之后才知道比起那些看起来就厉害诡谲的兵法,最简单的天时地利,人数压制,训练兵士才是更加常见的。别看唐云忠看着粗糙,半点书都不乐意读,乾门关附近的山川草原地形他背得一清二楚,甚至哪里有山道,哪里有水源他都熟记于心。

眼下接近七月,天气分外炎热,这时辰地上摸着都烫脚。我在树荫下走到现在都觉得受不了了,刚刚还打算去前面茶铺停一下等太阳落一点再往前走。这个季节草原上半点遮蔽没有,简直就是个大煎锅,别说兵士,就是战马也撑不了太久。倘若这件事是真的,我只能觉得不知是哪个部落的单于估计脑子是热昏了。

“俺也纳闷,但是阿娘叫我赶紧通知人,我这不就跑来了嘛!”

阿虎的阿娘隆山夫人是山上一方山贼之主,堪称巾帼英雄,她若察觉此事颇为蹊跷,那么大约是当真确有其事。

我匆忙翻下马,把缰绳递到阿虎手里:“军情紧急,阿虎你骑我的马去报告!我先去找你阿娘打听情况。”

阿虎倒也是爽快的,翻身上马对我点点头:“阿娘就在寨中,我先去找人。具体发生了什么姑姑去找阿娘问清楚吧。”

我思考片刻:“你去北川先去侯府找北川侯,侯爷后面怎么安排你听他的就好。”

阿虎一愣:“不找子德吗?”

我摇摇头,仔细和他叮嘱:“眼下太守府中客人太多,人多口杂,难免一时间失了判断,阿虎你听我的就是。你到时候跟侯爷说是我嘱咐的,侯爷自会明白。不过如果遇到其他人,便什么都不要说,也别说我的事情,就说我把马借给你而已。”

阿虎虽然有些迷糊我为何如此嘱咐,但是也赶紧答应了一句,双腿一夹马腹,顺着小道一路就往北川方向赶去了。

我见他背影后跟着一片马蹄扬起的沙土,也开始匆忙往山寨赶路虽然不知道匈奴为什么忽然脑子不对劲了,但是既然来了定叫他有去无回。唐云忠的事情恰好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让那京城来的少爷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战场,让他也算真正见识下自己与唐云忠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

倘若能把他吓回去那就更好了。

大约跑了一个多时辰,我总算爬上了山寨,累得差点没把那点早饭吐出来。隆山夫人的那个细皮嫩肉的“干弟弟”正在山寨门口焦急等着,一看我是一个人跑上来的吓了一跳:“许大人?您怎么一个人来了?还这样快?”

我把包袱交给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我路上遇到阿虎了,听说这个情况便把马借给阿虎让他快些赶到北川,自己先爬上来了。佟姐到底发现什么了?这个季节这个时间,哪个匈奴会不知死活来犯边境啊?”

佟姐就是隆山夫人,后来她养好了身体,便又搬回了山上居住。只不过眼下北川日子逐渐好起来之后,他们也从山贼转而做上了正经营生。除了山下分到一些地可以耕种外,佟姐还在山里特地给我开了几片药圃,平日里他们山寨中人也会打猎拿到北川去卖了换钱。一个山寨俨然过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山村。

那个“干弟弟”接过我手里的包,据说他是附近村里一个没钱上学的孩子,后来隆山夫人给他点钱让他读了书考了个秀才,所有人都想着他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又上山,也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这么不清不楚起来了。

虽然眼下两人依旧以姐弟相称,然而山寨里人人都知道他们有些隐晦暧昧的关系,除了阿虎。他明明还比这位“姐夫弟”大个几岁,却仿佛对这些全然不知。真的是惹人感慨:有些人十来岁已经明白心中所爱,有些人眼下都二十多岁还在天天光着脚傻乐呵。

“姐夫弟”长得一副细腻白净的模样,远山眉下一对水汪汪的杏眼,一身粗布裹着白净牛乳似的的皮肤,若说大概的话,大约是和恪己大人与云行是一种类型的长相。我还记得唐云忠第一次见着他就呆住了,过没一会就把我拉到旁边要我把杨云行藏好点。

“许大人!”佟姐正在和几个男人商议事情,见我匆匆赶来连忙站起身,“许大人怎么来得这么快?侯爷太守呢?”

“我路上恰好遇到阿虎,把马借给他去北川找人,眼下估计快到北川了。我自己正好就在不远处,便先行过来了。”我接过一旁递上来的水,灌了好几口下去,长长出了一口气,“佟姐,你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这边山寨怎么会越过乾门关发现匈奴的踪迹?”

提起这件事,佟姐倒是冷笑了一声:“我们可不是越过乾门关,是唐家军自己乱成一团麻,疏于执勤报告,我们才只能代劳的。”

唐家军乱成一锅粥?这我倒是头回听说。虽然最近确实少见到赵敢方群他们,但是他们训练任务不轻,从前也是经常见不着人,一两个月待在营地里都是常见的。我倒是压根没往唐家军内乱这边想:“唐家军乱到了延误播报军情?这是怎么回事?”

佟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回事,原因当然就在北川城里啊。你见过天上有两个太阳吗?眼下唐家军两个主帅,你叫底下这帮士兵听谁的?他们一半人铁了心要跟着唐云忠干,就是从此改姓易旗也不愿意转投那少爷帐下;还有一半人眼见着风向不对,要跟着老国公的意思走。主帅换了就换了,反正谁坐那帅帐里面,顶的都是唐家军的旗号。”

佟姐身边一个虎须圆脸大汉嗤笑起来:“这当兵立功,队伍名头响才是硬道理啊。”

“人本就各怀心思,眼下唐老国公非要往水里投这颗石子,水面能不起波澜吗?就为了那些匈奴的事情,他们吵了一天,哪边也不愿意先派传令兵。最后还是赵副将看不下去,偷偷过来跟我们讲了消息,我想着这事情休戚相关,最终还是没忍住管了下来。”

“军情紧张,岂容耽搁?”我有点不悦地摇摇头,“再这么混乱,也不该知情不报,万一酿成大祸要怎么收拾?”

“那也要军情当真紧张才行呢。”一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戏谑地笑了起来。

我茫然地看向他:“这位大哥,此话怎讲?”

“哪有顶着酷暑突袭的道理?这一伙儿肯定不是有备而来啊。”那男人身边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补充道,“我们也觉得不对劲,便派了密探去探查一番,消息回来,果然是部族内斗,这些人是单于胞弟的兵马,被驱逐出来后慌不择路,才会在烈日炎炎下奔袭。”

“这么说,他们不会是来投降的吧?”我挠了挠脸,略有些狐疑。

“谁知道呢?不过这么烈日炎炎的,就这么几百人马。说出去哪里不是军功一件?我看这帮小将士大约是不知道先报告老国公还是唐将军,最后才会左右为难吧。”

这么一说我大约也就明白了:这摆明了是功劳一件,要是换做平时,大约他们早就积极上报了。然而眼下这唐云忠和唐宣文到底谁接手主帅之位尚未可知,两边都有些支持者,既想着自家副帅能借此机会立下功劳,又想提防对方立功。

我叹了一口气:“军心涣散,恐生哗变。长此下去如何是好?”

“无论是唐将军,还是那个京城来的唐少爷,老将军都该早做决定才是。”佟姐极为不满地摇摇头,“就是因为主帅踟蹰,反而让军中人人都摇摆不定。眼下只怕唯有快刀斩乱麻,尽早决定主帅之位才是。无论是哪位将军,都好过今日举棋不定。”

我轻轻点点头,片刻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本不该有这一遭的,真是气人。”

为了能早些和唐云忠说明情况,我决定早些下山进入营中等待周恪己和唐云忠。唐家军营地于我而言可是毫不陌生,这几年里面我没有来过几百次,几十次总是有的了。甚至可以自负一点说,这唐家军后勤营帐里面的药品,我都是能如数家珍的。

不过这次进营地却发生了些意外。我背着小包袱刚刚来到营地外面,便被两个面孔陌生的年轻传令兵拦住去路:“军营重地,不可擅闯,违令者斩!”

我愣了愣,瞬间想起方才知道的唐家军内部争斗的事情,便退后一步,恭恭敬敬一拱手:“两位军爷,在下乃是司药女官许梨,奉谕旨诏书为唐家军整理军需药品。眼下听闻乾门关外有匈奴来犯,故特来整理药品以备需要,请二位行个方便,容我去后勤物资帐中清点药品。”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有些踟蹰:“怎么办?放不放?”“哪能随便放人,去问监军大人作何打算啊!”

他们大约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们。意识到这一点,让我略有些不安唐家军编制稳定,才能做到训练有素,这些年除了征兵时候补充些新面孔,平日里是没有新人的,那这两人到底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么想着,我不由得笑起来朝两人一拱手:“两位小将军看着倒是面生,从前我往来此地多次,倒未曾瞧见二位。二位可是新来唐家军?”

“我等乃是京中”“莫要与此寻常女子说明!”另一个人厉声呵斥了正想要说话的兵士,再看向我时候眼里全然是忌惮。

这般态度傲慢,又是自京城而来。我心里一下有了底:这两人应该是神武营出生的。不过神武营我六七年前也算是常客,其中将士大多起码都能认识我。倘若他们是神武营,又不大认识我,那么应该就是最近六年间加入神武营的兵士。

最近六年都是老国公在神武营调教兵士,神武营与唐家具在京城,不难想见这位年逾八旬的老将军最近六年大约都在花心思为唐宣文铺路,只不过他的方式不是把他送到北川,而是让他先在京城与禁军神武营打通关系,再将神武营将士们调任北川,以此在唐家军中预先安排下唐宣文的支持势力。

真不愧是亲孙子,父母为子女计长远,老将军如此用心良苦,居然是为了从唐云忠手下把唐家军的军心往唐宣文转移。

我内心略讽刺地冷笑一声。

不过这一番推论也算解决了方才我心中的按捺的疑惑:真正的唐家军兵士如何能如此糊涂,为了主帅的位置而不报军情呢?现在想来,大约是这些本身出生武将大小世家的“聪明人”把京城神武营的好风气带到边关来了。

而这内乱,想来也与这些新来的神武营将士脱不开干系。眼下原本在乾门关的守将不服不忿,新来的神武营军士又盛气凌人,两边头次相处便是针尖对麦芒,不出乱子才有鬼呢。

唐镇远啊唐镇远,你当真如此糊涂?为了给你唐家铺路,居然到了明知动摇唐家军也要将唐宣文推上主帅之位的地步?这还是前朝赫赫有名的那个屡战屡胜的“天武将军”吗?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我得想办法进唐家军的营地:“小女确是军中医官,若不相信,二位军爷可去通传长官,看看眼下是否用得上在下,小女便在这门外候着。”

“本将军在此,如何需要其他长官。”一个颇有些傲慢的声音响起。

我循声看去,却忽而一愣这不是几年前跟在唐金玉身后马首是瞻的江家那个纨绔子吗?怎么他也跑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