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诏从城外回到勋门坊的时候,夜幕已临。此时勋门坊的薛宅里,薛昀珺跟陆娘正焦急等他回宅。两人从未见他这么晚还没回,担心他在外面遇到了事情,但又不知出门去何处寻他,只能在家中干等。
戌时初,院门外终于响起了叩门声。
两人悬着的心放下了。陆娘赶紧离座去给薛元诏开门。
薛元诏进了门,走到院中,被薛昀珺迎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外面遇到事了?”
“呃……呃……没什么。”薛元诏自然不好说是去跟人约会了,只能支支吾吾。
借着屋内透到院中的光亮,薛昀珺隐约见到薛元诏的脸上全是喜色,便也不再问了。“进屋吃饭吧。”她说道。
薛元诏跟着薛昀珺进屋吃饭。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愧疚。母亲吩咐过要多带妹妹出门逛逛,可自己这都多长时间没带她出门了?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丁妤儿,妹妹的事情居然都抛到脑后了。
“昀珺,明日你出门去买一只纸鸢儿回来。”他开口对薛昀珺说道。
“为什么突然要买这个?”薛昀珺有些不解。
“去买就是。”
“阿哥,你这是终于想起来了要带我出门春游了?”
“你先去买来。”
“你怎么不去买?”
“我怎么知道你们姑娘家都喜欢什么样的纸鸢儿呢?”
“那……行吧。”薛昀珺答应了。
……
十日后。
按照“惯例”,这又是薛丁二人相见的日子。
薛元诏早早到了城外的旷野,带着薛昀珺买的蝴蝶形的纸鸢儿,在此等候丁妤儿到来。
半个时辰后,丁妤儿带着晓儿“如约”而至。
薛元诏见面就问丁妤儿:“妤儿姑娘,上次回到家中,可发觉掉落了什么东西?”
“呃……呃,”丁妤儿似答非答:“什么东西?”
薛元诏从腰间的佩囊取出银玉镂花簪:“这是妤儿姑娘的吧?”
没等丁妤儿答话,一旁的晓儿抢答道:“这不正是小姐的簪子么?!”她转头“数落”丁妤儿:“小姐,不是我说你,你真是太大意了,上次才掉了步摇儿,这次又把簪子落了……”
“多嘴!”丁妤儿看也不看她,手指几十步开外:“那湖边聚了许多鹭鸥,你去那里喂它们。”
“我去喂么?”晓儿问道。
“你去喂。”
“好吧。”晓儿提着竹盒走开了。
丁妤儿等她走远了,才对薛元诏说道:“谢薛公子替我拾得这支银簪。”
“那便还给妤儿姑娘了。”薛元诏将手里的银簪递向丁妤儿。
哪想丁妤儿却不接手:“既然被薛公子拾到了……这支银簪就是薛公子的了。”
“我要你这姑娘家的簪子做什么呢?”薛元诏继续归还。
丁妤儿低着头,仍然不接。
薛元诏突然反应了过来。她这不会是……
“那……我……收下了。”薛元诏将簪子又放回进佩囊。他紧张得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收别人送的信物。
丁妤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是她第一次送人信物。簪子是她故意掉的。她只想到了这个办法。昨晚她反复预想了薛元诏今日可能的反应,刚才话一出口,她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突然凝固了,两人一时手足无措。
“小姐,我回来了。”被支开的晓儿已经完成了差事,小跑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丁妤儿长舒一口气。
“没有吧?我把点心直接倒给它们就回来了啊。”晓儿不理解。
一旁的薛元诏这时想起还有一件正事。他移步走到不远处的马车跟前。
他从车厢里取出薛昀珺买的蝴蝶形的五色的纸鸢儿。
晓儿一见薛元诏手里的纸鸢儿,开心得拍手:“公子还带了纸鸢儿哩!”
是的,春游怎能少了放纸鸢?丁妤儿见到薛元诏手里的纸鸢儿,也很欢喜。
“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喜欢蝴蝶形的纸鸢儿?”晓儿问薛元诏。
“哦?是么?”薛元诏暗自庆幸,幸亏是让昀珺去选的纸鸢。
薛元诏拿着纸鸢走到开阔处,几次尝试之后将“纸蝴蝶”放上了天。
它随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真的变成了只有蝴蝶般的大小。
“它真美。”丁妤儿望着天上的“蝴蝶”。
薛元诏将手中的线滚子递到她的手里。
她接过的瞬间就感受到了另一头风的拉拽。
一旁的晓儿手馋不已,问道:“小姐,我能试试么?”
丁妤儿便将手中的线滚子递给她。哪知她一接过,风变大了,另一头的纸鸢儿将她拽得一个趔趄,几乎挣得了自由。
薛元诏和丁妤儿差点笑出了声。“晓儿,我有办法。”薛元诏告诉晓儿。
“什么?”晓儿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跟纸鸢儿较量。
“你先把纸鸢给我。”薛元诏说道。
晓儿把线滚子交给他。
薛元诏牵着纸鸢儿走到大树跟前。丁妤儿和晓儿跟在他身后。
薛元诏告诉晓儿:“你把这颗树抱住。”
“什么??”
一旁的丁妤儿提醒道:“照做。”
晓儿尽管不明就里,也得照做。她伸出两只手将大树的树干环抱。
薛元诏将线滚子递到晓儿的手上:“你看,现在不怕这纸鸢儿欺负你了呢。”
一旁的丁妤儿笑着附和:“就是。”
只有晓儿哭笑不得。身子自然是稳住了,可有这么放纸鸢儿的么?!这是个什么奇怪的姿势啊?!自己还一动不能动了。
“晓儿姑娘,纸鸢儿就交给你了。”薛元诏告诉晓儿:“我们随处走走。”
说完领着丁妤儿走开了。
一动也不能动的晓儿看着两人走开的背影,瞬间明白了什么。
“晓儿她?”丁妤儿边走边问薛元诏。
薛元诏笑着说道:“就让她在那里照看纸鸢儿。”
丁妤儿终于明白了薛元诏今天放纸鸢儿的目的,“噗嗤”一声笑了。“你把她困在那里,回头她要跟我抱怨呢。”
“那不然呢?她寸步都不离你,我都不能单独和你说说话。”薛元诏得意地说道。
丁妤儿嘴角微扬,不说话。两人并肩走在开阔的旷野上,留了晓儿在树下跟拉车的马儿絮叨。
薛元诏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问丁妤儿:“你们坐的马车,应该就停在小山谷里吧?”
丁妤儿也不瞒他:“是的。”
“驾车的人一直等候在那里?他要一直等到你们回去?”
“应该……是吧。”
“驾车的人是谁?”
“是府里的人,我们都叫他张翁。”
“是上次云遥山的那个人?就是山路上我遇到的那个?”
“是的。”
“他已经上了年纪吧?”
“是的。”
“要不,以后都由我驾车接送你?免得劳累张翁每次等上一整天。”薛元诏认真对丁妤儿说道。
丁妤儿想了想:“只是,万一被我嫂嫂瞧见……”
“会怎样?”
“也没什么,”丁妤儿略作考虑,答应了:“那……好吧。”
“还有一事……”薛元诏又说道。
“什么事?”
“你以后都叫我‘元诏’吧。”
丁妤儿想了想:“好……好吧。”
“还有一事……”
“什么事??”
“我以后也都叫你‘妤儿’可行?”
丁妤儿想了想,轻轻点头。
“那就说好了……妤儿。”
“……我们过去了吧,看看晓儿怎么样了。”
“好。”
二人往“困”在树下的晓儿走去。
“妤儿!”薛元诏又突然说道。
“怎么了?”
“可我还不知道你家住何处呢。”
“那……那今天返程的时候,你跟着我们吧。”
“好。”
……
下午,申时。
结束了第二次“郊游”的三人要回城了。按照薛元诏和丁妤儿说好的,返程的时候丁府的马车在前,薛元诏的马车在后。丁妤儿和晓儿上了山谷里的马车先行,薛元诏估计着时间驾车跟上。
两车在回城的路上一前一后行驶,隔约几十步的距离。前面驾车的老张并不清楚车后的情况,不自知地给薛元诏引路,带他去看一看丁府所在何处。
两车进了城,驶入了勋门坊,再沿着纵横的坊巷缓行。刚转进一条横巷,老张的前车突然停了下来。薛元诏也跟着急停。
“怎么了?”薛元诏心想。
他往一侧探身,想看清前车什么情况。正看见老张从车上跳下,走向路旁一名男子。
男子衣着光鲜,看起来三十上下,竟有几分眼熟。
老张面向男子躬身行礼,道一句:“少主。”
“嗯。”男子应一声。
“少主这是要出门?”
“嗯。”男子又应一声。他看着老张身后的马车,开口问道:“车里是谁?”
“少主,车里是小姐儿。”
“嗯。继续回吧。”
“是,少主。”
老张回到车上,继续驾车前进。
薛元诏继续跟上。只是心中不免回想刚才看见的男人。男人真的看着眼熟,像是哪里见过。
畅园!庆功宴!丁枥!
薛元诏想起来了。
没错是他!高额、浓眉、宽脸。
丁妤儿,丁枥,妤儿竟然是丁枥的妹妹!
她的父亲竟然是当朝左尚书令!
还没来得及多想,老张的前车又停下了,停在一座高墙宽门的府第前。薛元诏也勒马停车,离前车十几步的距离。
老张下了马车,去叩那宽大的府门。门上的宽匾刻的是“丁府”二字。
府里面的人打开了门。老张将马车缓缓牵入府里,府门又关上了。
“原来这就是丁府。果然气派。”
薛元诏多看丁府几眼,调转马头,出了横巷。
他去车铺还了车,步行回到了勋门坊的家中。
一进门,看见薛昀珺取了一张凳子坐在院中,面带愠怒。
薛昀珺见他回来了,从凳子起身,细手叉在腰间,没好气地问道:“你还知道回来?!”
“你这是什么话……”
“把我的纸鸢儿还给我!”薛昀珺伸手来夺薛元诏手里的纸鸢儿。
薛元诏急忙躲开:“你要来何用?”
“我要把它撕碎!”
薛元诏惊得不轻:“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昀珺忿忿道:“我去费力选的纸鸢儿,却是给别人做的嫁衣裳!”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啊!”薛元诏缓了口气:“我说妹妹,去年母亲才夸你转了性子,这怎么又跟从前一样了呢?”
薛昀珺却不中计:“阿哥,你现在一到旬休就是早出晚归的,真当你妹妹是个傻子呢!!”
“行了,回你屋去。”薛元诏不置可否。
薛昀珺突然脸色一变,俏皮问道:“是不是之前云遥山上遇见的那位姑娘?”
薛元诏不回答,问屋里走出来的陆娘:“晚饭好了么?”
“好了。”
“进屋吃饭。”薛元诏抬脚便走。
走几步又停下,对身后的薛昀珺说道:“阿哥应该向你赔罪。下次旬休就让人带你去放纸鸢儿。我明日就给窦荆讲。”
“你说什么?!”
“窦荆,你认识的!都见了两次了!”
“阿哥,你是出门撞树了么?!开什么玩笑?!”
“今后旬休,我都让窦荆带你到处逛逛。”
“我没答应!”
“就这么说定了。”
“你呢?”
“你阿哥我有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