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章 铜钱

漆黑的深夜,压抑和死寂。

但墨画能看到黑夜中的猩红气机,隐约间,也听到了妖兽的低吼和嘶鸣。

之后,白骨地面颤动。

血色的阵纹,彼此勾连,一股邪异的神念气息,自远方传来。

地面之上,浮现了一道长长的,以白骨砌成的通道。

这条通道,像是一条巨蟒,穿过血色小溪,白骨河滩,通向最远处的,万妖谷的大门。

墨画心中一震,立马明白过来了。

他虽看不到具体阵纹,但阵法神念之力的流转,却给他一种很清晰的感觉。

这个阵法,他见过!

正是血色小渔村里,枯井之前,骨砖之上画着的,那副用来“开门”的神道阵法。

只是这长长的白骨通道上的阵法,规模更大,阵纹更复杂,品阶也更高。

而且,也更邪异。

十六月圆,血溪沸腾,白骨通道显现。

妖修在道前垂头拱手而立,异常恭敬。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苍老的,宛若野兽般沙哑的声音响起:

“上路。”

于是一个个妖修,开始如同丧气的行尸一般,踏着迟缓的步子,走上了白骨通道。

走在前面的妖修,妖气极重,显然地位更高。

它们空手而行。

后面的妖修,或是背着妖兽的尸体,或是扛着巨大的储物袋。

其间还有拖车的。

车上有坚韧无比的二品铁笼,笼中关押着,一些负伤的,稀有的二品妖兽。

这些妖兽是活的,但被铁链束缚地死死的,锋利的倒刺,扎入血肉,根本动弹不得。

边缘跟着的,就是一些零散的,没地位的妖修。

所有妖修,一個个裹着黑袍,行尸走肉一般,走在白骨通道之上,本分而恭敬,并不敢逾越半步。

似乎只有这条通道,才能进入万妖谷。

一旦踏错,就万劫不复。

荀子悠传书给墨画道:“我们跟在最后面进去……”

后面的妖修实力弱,感知也弱。

纵使被发现了,脱身也容易。

要是混在前面,强大的妖修扎堆,一旦出什么意外,露出了破绽,势必会陷入这些妖畜的围攻。

他是金丹后期,倒是不怕。

但墨画只有筑基中期,而且不是体修,“脆”得不行,也金贵得不行,不能磕着,不能碰着,更不能掉一根头发。

肯定不能让他行险。

墨画也老实地点了点头。

万妖谷里凶险,他肯定是要跟在荀长老后面的。

两人又等了一会,看着黑夜圆月,血溪骨道之上,妖修的队伍渐行渐远,跟在后门的妖修,也稀稀拉拉,越来越少。

墨画正准备动身跟上,荀子悠却突然拉住了他。

墨画有些疑惑地转头,却见荀子悠一脸凝重,沉声道:

“有人从谷里出来了!”

墨画心中一凛,没过多久,果然发觉远方涌起了一股惊人的妖气。

金丹妖修!

墨画瞳孔一缩,转身循着气息看去,就见万妖谷的方向,妖气突然浓烈,朦朦胧胧,出现了两道强大的身影。

“两个金丹妖修长老?!”

墨画一惊。

进谷的妖修,纷纷停下脚步,伏地叩拜。

他们跪在地上,腰背拱伏,宛如一条卑微的“人阶”。

两个妖修长老,踏着这些跪地的妖修,化作两道腥风,直接奔谷外而来。

一时间,血海沸腾,妖鸣四起。

荀子悠目光一凝,将墨画挡在身后。

墨画躲在荀长老后面,悄悄探头,眯着眼偷窥,便见两道猩红血光,包裹着两个人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强大的妖力威压,让墨画头皮隐隐发麻。

眼看这两个妖修长老,如同两只疾跑的妖兽,越来越近,甚至转眼之间,已然不足四五百丈。

荀子悠目光微冷,握紧了手中,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灵剑法宝,金丹灵力也开始默默运转。

气氛一时凝滞。

墨画也有些紧张。

便在此时,那两个妖修长老,遁光一转,没有一点犹豫,向着密林外遁去了。

看样子颇为急切。

荀子悠握着灵剑的手松了松,但目光仍旧有些凝重,与此同时,也还有一丝疑惑。

待两个妖修长老不见了,墨画这才悄声问道:

“这两个坏蛋长老,做什么去了?”

荀子悠微微摇头。

“看样子,它们似乎有急事?”墨画道。

荀子悠想了想,忽然心生不安。

这么晚,两个妖修长老,如此急切地出谷,究竟是为了什么?

荀子悠十分在意,他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妖修的队伍,估摸着距离万妖谷闭合,估计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对墨画道:

“事有蹊跷,我跟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跟踪金丹妖修,肯定就不能带着墨画了。

荀子悠想了下,又道:“一个时辰内,我若回来,我们就一起进谷。”

“若是我没回来,你就别进去了,此事再从长计议……”

荀子悠说完,又叮嘱了一遍:“千万别一个人进去。”

“嗯嗯!”墨画点头。

这点轻重他还是知道的。

说完荀子悠便向那两个妖修金丹追去了。

墨画没办法,只能在原地等。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好奇,那两个妖修长老,这么一大晚,急匆匆地甚至不顾遮掩自身的行迹,到底做什么去了?

可现在,他猜也猜不到,只能耐心地等着了。

万妖谷前的大树上,墨画就这么等着。

可等了许久,等到眼看着就要关闭的时候,荀长老仍旧没回来。

墨画有些担心。

“荀长老……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是太虚门的长老,是荀老先生的后辈,是金丹后期大修士,应该没那么容易挂吧……

墨画很是为荀长老担忧。

他又转过头,看了眼远处的万妖谷。

白骨通道上,妖修越来越少了,妖气也越来越淡了,估计没多久,万妖谷又要关闭了。

墨画传书给荀长老:

“荀长老,您没事吧?”

“回来了么?”

可传出去的消息,如泥沉大海,杳无音信。

不知是荀长老没看到,还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墨画心里有点着急。

怎么办?

一个人进去?

墨画立马摇头。

他才不去。

太冒失了……

可是现在不去,又要等一个月,到了那个时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一旦有了意外,万妖谷封闭,或是覆灭,里面的四象阵法和神道阵法,估计就学不到了。

“四象阵法和神道阵法……”

墨画心中一番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算了吧。

尽管这两类阵法,自己很想学,但现在的情况,的确不适合冒险。

老老实实等荀长老回来,再从长计议吧。

墨画缓缓点了点头。

如此又等了半个时辰。

荀长老依旧没回来。

同样的,万妖谷的大门,竟也没有关闭。

墨画便有些奇怪。

“不关门?什么意思?”

“等我进去?”

不能够吧……

自己也没这么大面子。

墨画又盯着个妖修,正守着一副棺材。

隔着老远,又被黑袍遮住,墨画看不清它们的面容,但隐隐能感知到它们的情绪。

它们十分焦急,似乎在等着什么。

墨画皱眉。

它们在等什么?

墨画十分好奇,略作沉思,便轻手轻脚地起身,跃到离它们最近的一棵大树下。

这个距离,刚好能听到这几个妖修的声音。

只是它们的口鼻,像是都妖化了,发出的声音,也有点如野兽喘息,不似人声。

墨画听了片刻,才渐渐分辨得出。

“……怎么……这么久……”

“耽误了时辰了……”

“似乎出了……点意外……”

“……被发现了……”

“再不快点,万妖谷真要关门了……”

墨画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正疑惑之间,便听远处,传来了一些动静。

墨画循声望去,便见密林之中,一个妖修走了出来,它的背上,还背着一个麻袋。

妖修走近之后,将麻袋丢在地上,瓮声瓮气道:

“那人没食言,把"货"送来了。”

有个妖修上前,拆开麻袋。

麻袋里面,装的是个人,口子一开,露出了个木然的小脑袋。

墨画低头一看,心中一惊。

“小木头?!”

他怎么会被抓到这里?

麻袋里的欧阳木,不知遭遇了什么,正昏迷不醒。

墨画正费解之时,远处又传来了动静,又两个妖修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妖修身上,也背着一个麻袋。

到了近前,它将麻袋丢在地上。

“费了点事,妈的……”

那妖修踢了麻袋一下,“脾气还挺硬。”

墨画心中一紧。

这次被抓的,又是谁?

“死了没?”有妖修道。

“没,公子吩咐过了,活着才有用,怎么可能下死手……”

说着,一个妖修便打开了麻袋。

麻袋里面,是个小白脸。

墨画十分意外。

宋渐?

他竟然也被抓了?

不过宋渐还好,反正也不熟,是死是活,就没什么所谓了。

墨画松了口气。

随后一群妖修,聚在一起,仍然没有动作,似乎还在等着什么。

墨画皱眉,“还有人要被抓?”

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出一炷香时间,远处又来了一批妖修。

这次妖修,一共有四个,而且全是筑基巅峰修为,一身妖力浑厚,看着跟妖兽也没区别。

其中一个妖修身上,也背着一个麻袋。

走到近处,它把麻袋丢在地上,打开袋口,里面不出所料,是个英俊的少年——令狐笑。

一脸傲气的令狐笑,如今伤痕累累,同样昏迷不醒。

有妖修叹道:“这小子,真他娘的扎手,不愧是冲虚门的剑道天才……”

“你们四个筑基巅峰,抓一个筑基中期,还这么吃力?”

“你懂个屁?杀了容易,活捉可就难了,还不能废了他。”

“而且今后,你怎知他会是什么身份?”

有妖修冷笑一声:“说不定我们这些不人不妖的东西,还要仰他的鼻息,看他的脸色过日子,我怎敢真的下狠手,得罪了他?”

一旁的妖修点头,“这倒是。”

“不过,”一个声音有些老迈的妖修感慨道,“我活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哪个宗门天才,如此年轻,就能有如此可怕的剑气造诣……”

“甚至足以与四大宗的天骄媲美。”

“假以时日,此子天资必不可限量。”

一众妖修一时间心思各异。

既有羡慕,也有嫉妒,更多的是冷漠。

甚至还有的,是幸灾乐祸。

修道漫漫,纵使天资如何卓绝,可只要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现在,它们就要带着这个“剑道天才”,踏上这“万劫不复”的一步……

“好了,”其中一个最高大的妖修,目光一凝,沉声道,“早点进谷吧。”

他的语气有些凝重。

“来之前出了点意外,两位长老帮忙拖着了,但未必能拖太久,早点进谷,封了大门,与世隔绝,以免夜长梦多,横生什么枝节。”

只要进了谷,就安全了。

“好。”一众妖修点头道。

它们掀开旁边的棺盖,将令狐笑,欧阳木还有宋渐三人,塞进了棺材里,而后封好棺材。

当着墨画的面,一行妖修推着棺材,沿着白骨通道,向着远处的万妖谷走去。

墨画倒吸了一口凉气,头有些疼。

麻烦了……

他立马又发了条消息给荀长老:

“荀长老,出大事了!妖修抓了太阿门的欧阳木,还有冲虚门的令狐笑,往万妖谷里去了。”

可是荀长老,仍旧没有回复。

墨画皱眉。

“怎么办?”

出手救下他们?

可自己实力也不够啊,这一群妖修,大多都是筑基后期,甚至还有筑基巅峰的。

即便自己手段尽施,杀了几个,也于事无补。

这么大动静,其他妖修肯定会过来支援。

自己又不是体修,背着欧阳木和令狐笑两人,也根本逃不出去。

更何况,他们两人,还被封在棺材里。

想打开棺材,估计也没那么容易。

凭自己的实力,救不下来……

“回宗门报信?”

肯定也来不及了。

即便之后宗门调集人手,大举围攻万妖谷也不行。

万一这些妖修被逼急了,直接“撕票”,那小木头和令狐笑两人,估计直接就凶多吉少了。

“那就这样不管?”

墨画又摇了摇头。

适才那妖修所言,虽然含糊,但墨画也能猜出个大概。

万妖谷闭谷一个月。

一旦小木头和令狐笑进了万妖谷,会发生什么,显而易见。

等到谷口再开启时,已经过了一个月,两人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

很可能,下次妖修出谷,堕入妖道的两人,就披着“黑袍”走出来了。

墨画叹了口气。

宋渐倒无所谓。

但小木头和令狐笑不能不管。

他们到底是怎么落在妖修手里的,墨画暂时也不清楚。

但不想点办法,这两个孩子,怕是真的就栽在这里,一辈子回不了头了。

墨画又发了条消息,给荀长老:

“喂,荀长老,在么?”

荀长老还是没回应。

没办法了,墨画只能又发了一条消息:

“我先混进万妖谷看看……”

阵法倒还在其次,但要想办法,先把小木头和令狐笑两人救出来。

墨画刚准备动身,又有些犹豫。

他总觉得,不太保险。

万妖谷凶险莫测,妖修众多,更有金丹妖修长老坐镇,稍有疏忽,估计麻烦就大了。

但这个险,似乎又不得不冒。

可真冒这个险,又没人给自己兜底。

墨画皱了皱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样,还是有些不太行……

自己现在才筑基,以后的修道路途,还有很长。

将来长路漫漫,要救回师父,要突破境界,要游历九州,寻求绝阵……

遇到的危险,估计不计其数,不可能总有人给自己兜底。

顾叔叔也好,荀长老也罢,都不可能一直跟着自己,做自己的“保镖”。

以后自己若是孤身一人,遇到有凶险的事,直接就退避三舍么?

墨画缓缓摇了摇头。

他现在已经有一定的修道阅历了,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所有机遇,都必然伴随着“风险”。

风浪越大鱼越贵。

机遇越大,风险越大。

一味求稳,有可能送上门的机缘,也会拱手让人,自此平平凡凡,庸碌一生。

可是,若不求稳,又有可能贪心作祟,自取灭亡。

两样都不太好……

墨画有些纠结。

怎么办?

他沉思片刻,忽然心中一动。

事有吉凶,人有祸福。

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将“吉凶祸福”,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样一来,绝境未必不能逢生。

逢凶也未必不能化吉。

墨画眼眸一亮,随后又皱起眉头。

“可是……具体要怎么做?”

墨画想着想着,忽然一道眉眼温和,仙风道骨,又俊逸不凡的身影,浮现在了脑海。

“师父……”

墨画一怔,而后细细想去。

迄今为止,他所遇见的,最能“趋吉避凶”的人物,就是自己的师父。

除了最终,天机算尽,绝地无生之外。

在此之前,师父做任何事,都是一副算无遗策,游刃有余的模样。

而师父能做到这点,就是因为神识之道上的绝学——

天机衍算!

吉凶祸福,是天机因果的范畴。

那么按理来说,通过天机衍算,自然而然是能窥测出,天机中的吉凶,和因果中的祸福的。

墨画忍不住想道:

若自己真能跟师父一般,洞悉天机,衍算因果,卜吉凶,窥祸福……

将来哪怕是孤身一人,面临四面楚歌的境地,无依无靠,孤立无援,也能借天机遁身,依因果谋事,在绝境之中,谋求生机,于风险之中,寻求机遇。

风浪再大,也能抓到大鱼!

墨画精神一振,随后又开始琢磨。

但是怎么算?

怎么通过天机衍算,卜吉凶,测祸福?

师父根本没教过自己……

墨画挠了挠头。

他开始回想,自己遇到的所有修士之中,有谁是“算命卜卦”的,又有哪些手段,是自己能借鉴的。

白骨道上,封着小木头和令狐笑的棺材,已经渐行渐远了。

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

要赶紧想办法,先算上一卦……

墨画心中焦急,苦思冥想:

“龟甲观兆?”

可自己手里,也没龟甲……

“揲蓍算数?”

这么点时间,从哪里薅蓍草,来一根根算。

“罗盘?”

阵盘到底有,指向的罗盘也有,但天机算法用的,似乎是一种特殊的天机罗盘,十分贵重,自己也弄不到……

“算了,有什么用什么吧……”

墨画开始翻储物袋,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勉强凑合着用来卜一下卦……

可储物袋里,都是阵法用的东西。

阵盘、墨水、阵笔、阵书玉简等等。

还有就是一些灵器和灵剑,以及常用的丹药。

这些跟卜卦,一点关系没有。

墨画没办法,又从纳子戒中去翻。

翻着翻着,墨画忽然一愣,发现纳子戒的角落中,竟然躺着一枚“铜钱”。

这枚铜钱,他之前一点印象没有,似乎本就不该存在于他的纳子戒中。

但是铜钱上,有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

墨画一怔,而后目光怅然,心中酸涩。

是师父的铜钱……

“这是师父他……留给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