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安南黎贼父子?”
深宫的夹道中,一群人缓缓前行。
朱允熥在最前,朱棣落后半步,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则是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
“见,朕就不见了!”朱允熥笑道,“朕也不想见!”说着,想想,笑道,“朕记得当初安南占我广西五县城之地,还上表狡辩,把皇爷爷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这么着!回头啊,给安南黎贼父子脖子上套上绳儿,牵着.....让他们跪着,牵着他们绕着老爷子孝陵磕头!”
“杀就不杀了!毕竟大国风范!”朱允熥又笑道,“就让他们爷几个,以后都在老爷子的孝陵守陵,当差役用吧!”
朱棣闻言,嘴角颤颤,“皇上仁德!”
仁德个屁呀!
朱高炽在后边,心中暗道,“人家好歹一国之君,一刀杀了才算以礼相待!套上绳那成啥了?当牛做马?够折辱人的!”
“四叔!这次你回来多待些日子!”朱允熥又道,“安南的战事是结束了,但以后的设置郡县的事,还有...”说着,他笑笑,“分藩的事,咱们还要再议议!”
“臣遵旨!”朱棣拱手,顿了顿,然后忽然感慨道,“到底是岁月不饶人,臣年轻时候南征北战不觉得什么,可这一回,却是真累了!”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三个儿子,“还真是岁月不饶人,他们都这么大了!”
朱允熥也转头,看看朱家哥仨。
胖乎乎的朱高炽,昂着脑袋的朱高煦,眼珠子乱转的朱高燧。
他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词儿来,朱家三傻!
老大跟金毛似的看着人畜无害。
老二跟哈士奇似的桀骜不驯。
老三跟萨摩耶似的时刻准备拆家。
“高煦!”朱允熥轻声道。
“臣在!”
“哟,这回怎么这么老实?不是以前要给朕一个腿绊儿的朱高煦了?”朱允熥取笑道。
“你狗日的!”朱棣回头就是一脚。
朱高燧的嘴巴,顿时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就见他二哥嗖的一下飞出去了!
然后又拍拍大腿,站了起来。
“四叔,算了!过去的事了!”朱允熥笑笑,看向朱高煦,“有功当赏,高阳郡王的爵位还给你!”
“臣不稀罕什么郡王!”朱高煦不顾边上朱高炽的眼神,执拗的抬头,“臣和父亲说过,希望皇上让臣去边塞领兵!”
朱允熥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而是笑着对朱棣说道,“一会见了十五叔他们,四叔你也拿出长兄的架子来,好好训训他们!”说着,笑道,“不行就揍,朕就当没看见!”
“四哥!”
“四大爷!”
一群宗室爷们,以朱柏为首,正坐在永安宫的院子里说笑。
远远的见朱棣过来,都赶紧起身上前。
“嗯!”朱棣大笑着点头,目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落在了虚弱的,脸色苍白的朱植身上。
“都坐!”朱棣大手虚按,转头看着殿后。
那边,一群女眷正忙活着,洗菜刷碗。
而炊烟,也笔直的冲上云端。空气中开始弥漫,饭菜的香味。
“都挺好吧?”朱棣很想开口,跟兄弟们侄子们说些什么,可忽然发现却无从开口。
“都好!”朱柏笑道,“四哥,恭喜呀!灭国之战!”
“不算啥!安南不是什么硬骨头!打他算不得威风!”朱棣倒不是谦逊,而是事实如此。
“咳!”忽然,边上的朱植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面露痛苦之色。
“老十五!”
“四哥!”
朱棣站起身,按着朱植的肩膀,“咱们这些兄弟当中,你从小就是英雄侠气的好男儿!”
“呵!”朱植苍白一笑,“现在弟弟可豪气不起来了!”说着,带了几分沮丧,“马都骑不了,弓也拉不开....”
“混账话!”朱棣忽然大怒。
“你的事我知道了!”朱棣大声道,“人生在世,总要有些挫折。遇事就软,还是个爷们吗?”
“身子不好,养就是了!要是心软了,人就废了!”朱棣环视一周,“男人,要是一蹶不振,那才让人看不起!”
“四哥信你能挺过来!四哥等着你,等着跟十五弟再并肩作战的那天!”说着,顿了顿,“就像在辽东,在高丽那样,你我兄弟冲锋在前,断后在先!”
朱植低头,眼中带着感激。
“我知道你们!”朱棣又看着宗室中其他人,大声道,“心里都不痛快!私下里说在京城跟养蛆似人都傻了!”
“是你们自己不争气!不怪任何人!咱们老朱家,以前是一穷二白,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是父皇,是你们的皇祖父,赤手空拳给咱们打的天下,让咱们荣华富贵!”
“到了你们这代,就不行了?那么多移藩的机会,为何不去?有本事外头耍去!好男儿当建功立业,何必就盯着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没出息!”
“放心大胆的去闯!有皇上有大明在你们背后,怕个鸟?”朱棣又大声道,“就说我,你们的四哥,四大爷!嘿,今儿我实话实说,我当年犯的罪,可比其他兄弟们,就是你们这些侄儿的老子们,严重的多!”
“我死一百回都不够的!”朱棣看着眼前一群侄儿们,咬牙道,“但我知错了,我改了。我改了皇上还是用我信我......孩儿们,莫怨天尤人!路,就在咱们自己脚下!”
远处,朱允熥看着朱棣在对朱家儿郎们训话,笑了笑转头进了后院。
“咋样了?”
赵宁儿迎上来,笑道,“差不多了!”
朱允熥环视一圈,“老太妃呢?”
“后厨呢!”赵宁儿又笑道,“您是没看见,自从知道您要办家宴,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大早上就起来准备了!”
说着,指着边上一间厨房,“在那蒸枣糕呢!她说呀,朱家爷们都爱吃这口!”
“好!我去看看!”.gΟиЪ.ōΓG
朱允熥笑着,朝那间厨房走去。
老爷子生前是爱吃大锅菜的。
所以在他所居住的永安宫中,单独有个小厨房砌了地灶。而在最后几年,给他做大锅菜的,就是惠太妃。
刚迈步进去,就见烟雾缭绕。
火苗子噌噌的撩着铁锅,满是热气。
一个人影坐在矮凳子上,靠着墙脸上带着笑意,手中还拿着一块木头,似乎正要准备送到灶中。
“娘娘!”
朱允熥笑着走过去,却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
有股糊了的味儿呢?
再看向惠老太妃,脸上带着笑却一动不动,就靠着墙挨着灶,好像睡着了。
“娘娘!”
朱允熥快步上前。
当啷!
木头,从惠太妃手中陡然落地。
咯噔!
朱允熥的心,猛的一颤。
然后他带了几分哭腔,“娘娘?”
下一秒,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刚触手,就见惠太妃的身子,软软的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是笑着的,可脸上却一片冰凉。
“娘娘!”
朱允熥低声啜泣,“娘娘!”
“祖母....奶奶!”
他哭着用力的摇晃着老太太的手,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眼泪,豁的就下来了,如止不住的江河。
朱允熥轻轻的,捋好老太太的头发,然后用帕子郑重的擦着她的脸。
最后,他轻轻的把老太太抱起来,朝外走。
“皇上!”
赵宁儿捂着嘴,出现在门口。
瞬间,她的眼泪在打转。
“去看看火!”朱允熥的嗓子在这一刻,沙哑了,艰难的说道,“馍蒸好没有?那是老太太给我们做的,叫大伙每人都分些.....”
“皇上!”
王八耻上前搀扶,却扶了个空。
朱允熥抱着老太太,走到连廊下。
老爷子平日躺着的躺椅还在,他便把老太太轻轻的放上去,好似怕弄醒了她一般。
然后,他又转身,拿了一张毯子,小心的盖好。
做完这些,他才拉着老太太的手,就在台阶上坐下。
把头埋在了膝盖上。
老人,都走了!
牵挂也都走了吧?
忽然,觉察到身边有异样。
朱允熥泪眼朦胧的抬头,却是小福儿抱着橘猫,挨着他坐下。
瞄!
橘猫从小福儿的怀中跳了出来,叫了一声。
接着又跳到躺椅上,就在老太太两腿中间的位置趴下。
它轻轻的叫了一声,眼睛亮亮的。
又叫了一声,低下头蜷缩成一团,再也一动不动。
“熥哥儿!”小福儿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朱允熥也是无声落泪,抱紧了自己的姑姑!
远处,有人开始张罗。
“饭菜差不多了,都上桌吧!”
“你们男人一桌,我们女人一桌!”
“快去请皇上,快去请老太太!”
接着,永安宫门前传来欢快的大叫。
却是六斤人未到,声先到了。
“娘娘,我下课了!听说您蒸了枣糕....”
朱允熥笑着,对六斤招手。
“娘娘......娘娘........老祖母!”
宫中,开始回荡六斤撕心裂肺的哭声。
“您不等等我呀!您等等我呀!您为啥不等等我呀!我今儿早早的下课啦!老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