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墙,听了会儿文嘉与尹台的对话,夜无眠大觉有趣。
不过,楚烟的眼神似水,流露出的款款相邀之意,令他难站得住了。
走上前去,笑问道:“观你表情,是饿了,想要吃饭吗?”
楚烟轻轻颔首,毫不掩饰,道:“对呀,腹中藏了一只小青蛙,还没赶上夏夜,就在呱呱直叫呢!公子的肚子中,也有小青蛙吗?”
说着,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夜无眠莞尔,心想,楚烟真是天生适合戏曲的人儿,一张脸,可以自然而然做出无数表情,每个都恰到好处,毫无做作之感,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还好,我肚子里的小青蛙,下午吃羊肉吃饱了。不过羊肉太腻,现在需要来点清淡的,来解解腻。”
既然楚烟也饿了,而自己本也彷徨于是否要吃面,这驿站中的食铺,就十分有必要造访一番了。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夜无眠在前,楚烟在后。
楚烟与夜无眠身高差不多,但她似总是有意地微微矮了些身子,让夜无眠显得高大一些。
夜无眠曾数次提醒她不必如此,她总是微笑回应,却并不说话,也不改正。
到了食铺之中,此时正是入夜没多久的时候,人未睡,肚方饥,入住的馆客,不少都来这里吃饭。
食铺占地也不小,摆了十五六张桌子,还能空出过道来。长沙城中,也就有数的几个大酒楼,才赶得上这等规模。
灯火通明,宾客盈门,夜无眠、楚烟还得等了一会儿,才有一张八仙桌空出,轮到他二人上桌。
两人面对面坐下,相视一笑,各点了一碗猪油长寿面,并两三碟
面上了,热气冲眼,把所看到的一切,模糊得不真实了几分。
对面坐着的巧笑嫣然的楚烟,有那么片刻,竟在朦胧之中,洇出洛湘竹的影子来。
是啊,就在几个月前,和他一起坐在饭馆中吃饭的,还是洛湘竹。
牙齿才碰到夹住一溜面条的筷子,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三两下,鼻尖和眼角竟是一酸。
“好奇怪,醋明明摆在桌子上,怎么会进了我的眼里。”
幻觉消失了,楚烟的俏面,在泪花的折射之下,玻棱棱的,像几块晶莹的玉片拼凑而成。
他强行解释,却阻挡不住,一滴豆大的眼泪碎落在桌子上,油腻腻的桌面捧着这滴泪水,是平地突然出现的湖泊。
“公子,你,你哭了哎……”
楚烟把才吃进嘴里的面条,优雅地吐在一旁的泔水桶中,放下碗筷,面带好玩的笑意,看向他。
夜无眠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吃面,发誓要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楚烟是何等聪明玲珑的人,见他不愿意说,自然也不会多问,看着他吃面发出的“歘歘”声,颇觉得有食欲,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面条本不是很咸,夜无眠哽咽了几番之后,稍咸了许,反而更下饭了。
一碗面,快要吃完之际,桌子旁来了个不速之客。
夜无眠虽是低着头吃面,却也听得那人极力装友好的声线之下,掩盖并压抑着平日里暴戾凶残的性格。
“这位小姐,我家公子倾慕于你,想邀请你去吃几口淡酒。”
这个不速之客不是来找他的,但字字听在耳朵里,都硌得他的鼓膜生痛。
他把最后一筷子面吃完,抬起头来,正好看着楚烟似笑非笑的脸,以及侧旁站着的一个衣着奇特、身材高大的人。
这人身上,有一股奇怪的腥味。
夜无眠以嗅觉灵敏而烦恼,他的鼻子总是能闻到许多夹缝中的气味,并自然而然放大。这个高大者身上的腥味,丝毫不加掩饰,更显浓烈。
此人的胳肢窝处,衣服被割开了一个小口子。
夜无眠的鼻子,被一条荧绿的细线牵住了,这条细线正是气味的线,通向此人的胳肢窝。
他皱了皱眉。
楚烟没有看这人,只是笑道:“你家公子,是哪家的阿猫阿狗啊?”
那个高大者,听到这样的无礼之词,脸上一阵抽搐,有几分要动怒的意思。
夜无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鼻子里牵住的气味之线,猛然变粗了几分:从腋窝中飘出来的腥味,强烈了不止一倍。
但很快,随着这个高大汉子的隐忍,气味线又变细了,夜无眠的鼻子,得以从即将崩溃的边缘,被挽救了回来。
汉子挤出一副难看的笑容,耐着性子道:“我家公子既非猫,也非狗。如姑娘对动物感兴趣,就应该去见见我家公子。我们乃是永州异蛇门的人,我家公子,正是异蛇门三门主的独子,名讳狄康年是也!他手下养的蛇,比猫狗,要可爱多了。”
夜无眠给自己的上迎香穴和下迎香穴,各自注入了一道内力,以过滤此人身上难闻的腥味。虽已为逆通高手,但是脸部的这种偏脉、偏穴,仍是内力难以光顾的犄角疙瘩,只能靠自己手动注入。
楚烟呵呵笑道:“原来竟是永州异蛇门的弟子,久仰久仰。”
说着,她极为敷衍地抬起手来,抱了个残缺不全的拳礼。
高大汉子大喜,道:“既然是久仰,姑娘不妨与我家公子一晤,也好各说一番情调。”
楚烟摇头,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看也不看他,似是好不经意道:“你这汉子,怎如此蠢笨。我所说的久仰,可不是什么好寓意。”
她突然问起夜无眠,道:“公子,你可曾听说过这永州的异蛇门?”
夜无眠犹未答,她撒娇着,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面,推给他,祈求道:“公子,这面分量太大了,你能帮我吃了吗?”
夜无眠正嫌分量不是很够,也未多想,接过来就吃。虽然未曾听过异蛇门的名头,却相当给她面子道:“听是听过。”
见夜无眠不嫌弃自己吃过的面,二话不说便吃得津津有味,眼睛一亮,十分得意。
“异蛇门,乃是个专门与朝廷作对的门派,朝廷数次围剿,都没把他们剿灭。当然了,这也不足为奇,毕竟金乌之下,总也有阴翳的存在。”
楚烟笑道:“但是,这个门派,却被衡山派压得死死的,今日一顿好打,明日一顿好打,打得这条异蛇,七寸都要被打烂了。衡山的火神内功,专克他们的邪术,也是因此,异蛇门才出了名,我才有了方才的这一句,久仰。”
夜无眠很快吃完了面,擦了擦嘴,点头道:“原来是如此啊!”
他先前一直好奇,那高大汉子身上的腥味是从何而来,目前来看,应是养蛇所致。
“妖女安敢辱我异蛇门耶?”
高大汉子怒从心头起,身上腥味猛然剧烈。
夜无眠始终警惕着他,眼角余光看到,一个墨绿色的三尖脑袋,从此人腋窝的衣服洞中,探了出来,吐着火红的信子。
“小心!”
腰间松纹剑出鞘,既没有斩向那汉子,也没有斩那尖头毒舌,而是虚空一拦。
青影过处,只见滴滴毒液,沿着剑刃,慢慢落下。
夜无眠眼疾手快,把那腋窝衣洞毒蛇所喷出的液体,给及时挡住了。
这液体,本来是射向楚烟面门的。
楚烟目光灼灼看向夜无眠,轻轻唤道:“公子……”
夜无眠没好气道:“你还在这里玩儿,他都要偷袭你了!”
楚烟眨了眨眼,向他轻轻一吐小舌头,没有说什么。
衣服翻飞的声音过后,清脆的巴掌声,把包括夜无眠在内的所有人,都吸引了过去。
一个衣着甚怪的青年男子,乘风而来,给了高大汉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给二位的交代,让二位受惊了。”
突然出现的这位青年男子,似乎很有教养地说。
然而,从他看向楚烟的目光中,那转瞬即逝的贪婪来判定,夜无眠认为,这份教养,极有可能是伪装出来的。
一种不易察觉的腥臭味,从这位青年身上蔓延出,千条线,万条线,都勾了出来,夜无眠的鼻翼耸动,脸颊上单薄的肉,抽搐不止。
这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压住了上下迎香穴都还挡不住,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