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傲霜枝(下)

云卷云舒,悲欢离合。人生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先苦而能后甜,波折后而能享有平真者,可谓厚福至矣。

夜无眠恬淡地看着洛湘竹的脸,见她朱颜如故,只是平添了几许憔悴。知她是因心情大起大落,悲喜交加,失而复得,加之几乎一夜未眠,才会这般。

他心疼她极了。

已而阳光渐渐爬上山头,两人不知不觉,在这小木屋前,站了许久,早是上午时分。

山风吹来,衔着秋菊的香味。夜无眠转头看去。木屋旁边,一丛菊花,傲然开着,清晨的阳光没有完全蒸干秋霜,枝叶上,还带着点点寒意。这应是昨夜与命运搏击的痕迹。

只听洛湘竹吟哦道:“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她看向夜无眠,嫣然一笑,有如花朵在一夜之间展颜,“阿眠,这是宋人苏轼的诗,你会这诗的剑法吗?”

夜无眠摇头道:“这一招甚是难学,历来注解家的注解,又解得诘屈聱牙,是以,我一直没有学会。”

若只是背会诗词,是学不会诗中相应的武学的,得需学习注解,了解内力运作、招式行止等细节,才能掌握。

“你听过这句诗,那也无妨了。”洛湘竹道,“这句诗,实在是妙极。秋意深了,荷花凋零,唯菊犹存,两相对比,菊的风骨,你与我共鉴之。”

停顿许久,她才又道:“阿眠,愿我们做菊。纵然大地凄凉,天穹萧瑟,也还要有一丛傲霜的枝。”

夜无眠哈哈一笑:“不错,听说秋冬寒冷,那又如何,我们也要枕着霜雪开放!”

两人相视一笑,都看到了对方眼眸中,所涌动的勇气与鼓舞。勇气,是十分宝贵的品质,它是穿透鲁莽后的魄力。鼓舞,只有纯真的情谊,才能给予所需的感动。

夜无眠突然拉起洛湘竹的手,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但也没说什么,稍微挣扎,便不再挣脱了,看着夜无眠,她静静地等他说话。

夜无眠道:“小姐,我要重新戴上那个有痦子的假面皮了,你,你害怕吗?”

洛湘竹这时才想起,夜无眠先前说过,戴假面皮,是有事情要做;但是到底是何事,夜无眠并未明说,她也没有追问。

此时得闲,她自然是问道:“阿眠,究竟何事,你非得戴上这丑陋的假面皮?”

夜无眠一阵语梗。欲说实话,就不得不提到那封书信。书信就在自己怀中,直接拿出来给她看,不过一探怀、一递一阅的功夫。

可是,这信中隐晦着的信息量,恐怕会让洛湘竹难以接受。

“小姐自小被养于深宅大院,不谙世事,与老爷父女情深。若看到书信中,老爷与张大球这等贼人称兄道弟,又有秘密输送,有不明不白的往来,恐会颠覆心念。她才躲过一难,不宜再经如此波折。”夜无眠心道。

既不打算说实话,他只好找了个借口道:“昨夜我在竹屋中,感受到屋子内怨气颇重,便许下宏愿说,若各位怨灵助我杀掉张大球及一干贼人,我必将这贼寇挫骨扬灰,以告在天之灵。

如今,我果然得胜,不可食言而肥。正需借助张大球的身份,命令小喽啰们,将这山中的几个主要贼魁,化成骨灰呢!这毕竟比我自己拉去火化,要轻松省力许多。”

他简要说了将张大球的尸体,扮做自己的事情;又提到,待会将如何处理石矛、史大猛二贼。

好在他本来就打算这样做,因此拿这个当起借口来,表情也算正常,洛湘竹也不疑有他,只是有些难以接受道:“别的还好,可是,你把张大球的尸体,扮做你自己火化掉,是否有些不吉利?”

夜无眠苦笑道:“也许吧。只是,不这样做的话,那些喽啰们,必不肯信我就是张大球。”

洛湘竹理了理思维,颇不懂如此做的道理,但知他素来不会乱来,也只好由得他去了。看了看他道:“若有需要我做的,尽管言语一声。”

夜无眠挽起她的手,学着露出张大球惯有的色相,道:“并无他事,不过,需要你扮一回压寨夫人了。”

洛湘竹叹气道:“你都不需要戴那假脸皮了,简直就是本色出演。”

夜无眠哈哈大笑几声,惊起一树栖鸦。虽如洛湘竹这般说,但是,假脸皮还是需要戴上。

当下,他将准备工作做完,从赖聪的尸体上解下龙鳞铁鞘剑,与松纹剑一起系在腰间,挽着洛湘竹的手,就往黑麋峰主峰的方向行去。

到了主路上,渐渐遇见不少巡逻的黑麋帮帮众。那些帮众见到他,因他已顶着张大球的面皮,便以为是张大球亲临,立即作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看到他穿着胸口浸血的衣服,腰间又仗着两把剑,大异平日里的常态。虽觉有异,却也不敢多说,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

夜无眠不知道去黑麋帮主巢的路,也不好问路,免得暴露。想起昨日初至黑麋帮的场景,计上心头,一挥手,招来几个小喽啰,蛮横道:“眼瞎了?轿子赶紧给老子抬过来,没见到大夫人身娇体弱,爬山不易吗?”

被他这样训斥,那些小喽啰连忙将轿子抬了过来,热情招呼洛湘竹上轿。洛湘竹初时还有些害怕这些山贼,不敢上轿,夜无眠哈哈解围道:“我这个大夫人,就是脸皮薄。”

洛湘竹听到他匪里匪气地称呼自己为“大夫人”,嗔了他一眼。见到他脸上的痦子,又好气,又好笑,莫名其妙地,也不怕这些山贼了,在夜无眠的扶持下,坐上了这轿子,由小喽啰抬着上山。

夜无眠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嚷几声诸如“抖什么抖,把我大夫人都抖散架了”、“走这么慢,没吃饱饭吗?”之类的话,把几个抬轿子的喽啰,说的是苦不堪言。好在张大球平日里,就是这般暴躁,这些喽啰,倒也并未察觉到异样。

夜无眠心道:“我只要跟着他们,就能去到黑麋帮老巢了。”提着内力,不紧不慢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