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晔的世界里只有阿姐。
他从小与阿姐在那空荡荡,腐朽的,破烂的宫殿活着。
有老鼠杂虫一起吃,有人想起他们,给他们送的烂饭烂菜一起尝。
偶尔出去偷得的糕点果子一起挨打。
虽然后面渐渐好起来,没再挨过打,受过屈辱,但他从小到大的认知里只有阿姐。
阿姐教他习武,教他认字,教他什么是礼义廉耻,什么是是非黑白。
他努力学,努力记下来。
这样阿姐就会朝他笑,不会沉闷地只坐在那里。
直到十岁,一个所谓的黎家军潜入,说要帮他们夺回该有的一切。
阿姐那天很开心,那他也很开心。
有了黎家军的帮助,他们的人生发生了大转变。
最后那个他该叫父王的人死了,那些哥哥弟弟也一个一个被他和阿姐一起铲除了。
说实话,他挺感激黎家军的,若是没有黎家军,他真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活得那么光彩,那么好。
可能他身上留着先王的血脉,所以骨子里就是自私的,除了阿姐,那些只出现在旁人口中的母后、外祖之类的人,他一个也不在乎。
白离听白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
她伸出手掌,白晔就自个把脸伸过去让白离打。
白离伸着手,怎么也打不下去。
她该说他自私吗?
还是说他没良心?
在叶子的认知里,母后与外祖是他不认识,没接触,只出现在旁人描述中的。
他今年十五,从出生起,一直就与她在一处。
白晔只有她。
她何尝不是呢?
纵使叶子自私无情,可她也能为他找出借口。
“阿姐。”白晔蹭着白离的腿,眼泪从眼眶滑落,就静静看着白离。
白离沉吸一口气,蹲下身捏着他的脸:“这种话,千万不能让旁人知晓,特别是表哥和黎家军,知道吗。”
白离声音太过严肃,气势直接压过去。
她在警告白晔,不许他再说这种话。
白晔听她这么说,知道阿姐不生气了。
头如捣蒜:“嗯嗯,知道的,”
“很好。”白离狠狠揪了一下他脸皮上的肉:“现在跟我说说为什么跟过来?”
锦都距离这里,快马也需十日,她可不信白晔是知道阎秋要强娶她之后,连夜飞过来的。
白晔倔强地盯着白离:“阿姐在哪儿我在哪儿,阿姐活,我活,阿姐死,我死。”
他依旧不改。
在阿姐执意请旨出征,他阻挡不住后就跟在阿姐身后了。
反正阿姐死在战场上,那他也死好了。
“你……”白离紧咬着牙,恨不得给他一拳。
犟脾气!
“阿姐就不想知道表哥和齐暮为什么会接我过来吗?”白晔趁白离要发大怒之前连忙断她的话:“我亲临,不但能增加士气,而且表哥也是想让我们一家团聚呢?”
白离听言沉默。
白晔上赶着继续说:“阿姐其实也知道的吧,虽然黎家军现在跟着我们,唯我们马首是瞻,但是他们真正的主子还是表哥。不然为什么黎家军要十年才肯潜入宫?”
“表哥恨我们,恨我们身上流着白家的血。但他也爱我们,所以他知道这次的战争只会死,不会生。”
“所以在我要求要过来时,表哥答应了。”
“他自己也来这里了,他要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下地府。”
白离知道表哥对他们爱恨交织,但是表哥的爱大过于恨。
但是她不知道表哥存了这样的心思。
“最后那些是你自己猜测的,还是……”
“表哥与我说的。”白晔扬头:“不然我来这里,表哥怎么不出面呢?”
白离沉默,久久不言。
这其中弯弯绕绕,一些爱恨在时间的长河里没有消散,而是变得更加浓烈了。
追说起来,何其复杂繁绕啊。
白晔眼里闪过一道光,他才不会告诉阿姐,表哥本来是不愿的,是他不停地说一家人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才不要苟且偷生,拖着半残的身子带着满心满身的仇恨活着。
不如一家人整整齐齐,死了干净。
他知道,这话戳中了表哥的痛点。所以表哥应了下来,造成这样的场面。
最后,摸着白晔的脑袋,深深叹口气:“放心,不会让你死的。”
白离看着他,目光幽深,眼前浮现了阎秋的影子。
时间拖长些,说不定可以找到转机。
比如潜入进去,了解他们的火炮兵器,然后偷学回来,壮大自己。
嫁入临国,或许是一个机会。
“阿姐真的要嫁给姓阎的吗!”白晔扯着白离的裤脚,双目瞪大。
阿姐说能让他活着,不会真的要听那个狗屁阎秋的话吧?
要不是听说那个狗东西要强娶阿姐,他才不会这么晚来打扰阿姐,也就不会被阿姐发现跟过来了。
白离扯扯衣服,使劲把自己腿从白晔的臂膀里拽出来:“你这样哪有一点一国之君的样子,赶紧起来!”
“我不!”白晔抱的更紧了:“我不要阿姐嫁过去受辱!”
“那能怎么办?”白离放弃拉扯白晔,就这样站起来,抱臂问他。
白晔瘪着嘴,嘟嘟囔囔:“我……我替阿姐去。”
“?”
白离掏掏耳朵,不确定问:“你再说一遍。”
“我替阿姐去!”白晔快速说出一长串话:“我现在的身量与阿姐一般,到时戴着红盖头他又看不到。以前阿姐能为我割了那个阉人的头,我也能为阿姐割了阎秋的脑袋!”
白晔还怕白离不信,他忙道:“我可以的,我一定能割下他的脑袋!”
白离满头黑线,忽然觉得自己这弟弟真的好蠢啊。
他怎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
该不会被人夺舍了吧?
“我知道阿姐想说阎秋与那个太监的身份不一样,就算杀了他,临国上下会派兵灭了锦国,但我会嫁祸的。”白晔眼珠子转的飞快:“那个亡国的阙国余孽与我有联系,他们想找机会杀了阎秋。我可以给他们机会,也会嫁祸给他们,不会牵扯到我们的。还有……”
“够了!”白离打断白晔的话,她恨恨地戳白晔的脑子:“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真当阎秋是好糊弄的?你真当他身边的人都是吃素的?
“可总要试试!”白晔红着一双眼:“我绝不能看着阿姐去受苦。”
“白晔!”白离郑重其色,她拿出藏在腰间的刀塞入他的手中:“你若真这么做了,那不如由你亲手杀死我,省得以后你失败,阎秋未死,我再与他战场相见,最后被他折磨死来的好。”
“阿姐为什么连试试都不敢?”白晔哑声问。
白离握着白晔的手,柔声道:“叶子,阿姐不能拿你的命去试,阿姐不能让你去闯那个虎狼窝呀。”
——
同一时间,临军王帐前。
临国将臣随着大将军朱良跪了一地。
朱良坚持不懈劝导阎秋:“大王三思,您这样不亚于引狼入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