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歧小心翼翼地取下佛手中的襁褓。
手中的布料是上好的料子,花容歧不懂这些布料,但从这个触感来看,也能感知一二。
随即,花容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用手碰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苏冉的视线从襁褓上移到花容歧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花容歧:“”
花容歧不抱希望地问:“你们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看看用手碰了会有什么反应。”回答他的是谢时青。
花容歧:“”
散伙!现在就散伙!
花容歧悲愤交加,可惜苏冉和谢时青的注意力都在襁褓上面,没人理他。
见花容歧碰了没事,谢时青便直接上手,把襁褓三下两除二拆开。
里面的文字彻底暴露在众人目光下。
月亮再次从厚重的云层里出来,照亮后殿的一隅。
是和石碑上一样的古文字,苏冉看不懂,便将目光投向谢时青,等待着他的翻译。
身侧那道灼灼的目光,令谢时青想忽视都难。
他一面用修长的手指抚平布料的褶皱,一面用余光淡淡地扫了苏冉一眼。
心想,这姑娘真神奇,就不怕他是骗她的么?
竟这般相信他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花容歧见苏冉两人对自己的指责毫无反应,也凑到旁边去看布料上的字。
毫无疑问,花容歧也看不懂。
于是谢时青便收获了两道眼巴巴的视线,眼神相当求知若渴。
谢时青:“”
有一种雌鸟叼着虫子来投喂嗷嗷待哺的雏鸟的错觉。
就是这俩“雏鸟”有点大。
谢时青无声地叹了口气,逐字逐句地给他们翻译,冷冽的嗓音在空荡的后殿中响起。
这布料上写的内容是一段祭祀流程和背景往事。
当年山神震怒,需要将一位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婴活祭。
恰巧山下的村庄便有一个符合条件的女婴,只是她母亲誓死不从。当天晚上,突然下起暴雨,村庄遭遇了一场损失惨重的泥石流,幸好尚未有人伤亡。
而村民都觉得这是那母亲拒绝的态度惹怒了山神,这是山神对他们的警告,纷纷怒气冲冲地冲向那户人家,让他们把女婴交出来。
这位母亲依旧不愿意,她的丈夫与她起了争执。两人争执间,突然天空电闪雷鸣,似乎是又要下一场大雨。
在场的村民都对昨晚的泥石流心有余悸,当下便急红了眼,直接抄起农具奔向里屋。
推搡争吵间,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众人只看到那位母亲被一锄头砸向后脑,最后抽搐两下倒在了血泊中。
男人见死了婆娘,要和剩下的村民拼命。
那些村民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万一男人去报官,他们都得死!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他们来这趟的意图就是拿人家的女儿活祭。不用过多犹豫,求生欲便占了上风。
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铁制农具,往男人身上砸去。
一下、两下起初男人还会挣扎,后来慢慢便不再动弹。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硬物砸在血肉和骨头上发出的“砰砰”的声音。
杀红眼的村民连早已断了气的母亲也能放过,等回过神时,屋里墙壁上溅满了血。
地上那两个人已经不能用“人”这个词来形容了,那是两滩血水混合着稀碎的肉。
里屋的女婴早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村民将哭嚎的女婴带走,交给前些日子里云游来到这村庄的大祭司。
很快,祭祀仪式便在祭司的主持下开始。
他们所说的活祭,是将女婴活埋在一处空地。为了防止女婴转世投胎,又在装置女婴的棺材上面建了一座寺庙。
也就是苏冉他们现在所在的寺庙。
这座寺庙经历了百年的风雨,香火旺盛,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宗教场所,直到因为那场战乱毁于一旦。
谢时青将内容翻译给他们后,几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是这故事太过悲剧,那位母亲和女婴的遭遇,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二是依旧没有线索。
石碑上说要满足庙女的心愿,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庙女就是这棺材的主人。而完成庙女的心愿,就是完成庙女的遗愿。
千辛万苦开棺后发现,棺材中只有一个空襁褓,襁褓里也只写了没什么用的背景故事。
——等等,空襁褓?!
按照襁褓上留下来的内容来看,这襁褓就是当年裹着那女婴下葬的。
现在只有空襁褓在,女婴呢?!
又或者说,女婴的白骨呢???
这想法一出,三人顿时遍体生寒,后背更是陡然冒出股阴冷之意。
“走!”谢时青当机立断,拉着两人退出后殿。
刚离开后殿的范围,那股阴寒之意便散去不少,这下傻子也知道后殿有问题了。
尤其是花容歧,他前不久刚经历过不能动弹的事情,当下紧紧拽住苏冉的衣袖,死活不松手。
“我后背是不是有人啊?我怎么感觉有人在我脖子旁边吹气?”花容歧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
苏冉见他状态不似作假,将手伸到花容歧脖子旁边,静静地等待了片刻。
她收回手,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道:“没反常。”
至少苏冉没感觉到不对劲来。
可花容歧却脸色苍白,苏冉能感受到抓着她的那只手在轻微颤抖。
她拍了拍花容歧的手背,安慰道:“别怕,我们都在这。”
其实苏冉也怕,但不知为什么,每当看到谢时青时,恐惧便减轻不少。
苏冉将这种感觉归类到来自大佬的安全感。
眼下他们既要警惕那诡异的哭声,又要寻找线索。
甚至还不知道这幻境的限制时间是多久,等于是黑暗中摸瞎子。
“庙女就是那女婴。”谢时青眸光落在虚空中,嗓音冷淡道。
“我投一票。”苏冉跟着附和。
这倒不是单纯的无脑依附大佬,而是苏冉根据自己的直觉。
直觉这种东西,嗯不好说。
有时候能救命,有时候能送命。
苏冉不知道这次的直觉是哪种,那她更倾向于是救命。
花容歧都快被那时不时在脖子边吹来的阴风吓死了,哪里还能冷静下来思考。
他见苏冉都这么说了,当即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和你一起。”
为什么这阴风只有他能感觉到啊!!!
花容歧第一万次在心里哀嚎,他每次抬眼看到苏冉和谢时青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就忍不住可怜自己。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人?所以要经历更多磨难?
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虽然但是,他并不想要这什么大任,他只想全须全尾地活着从这幻境里出去,然后顺利进入道归学习。
那阴风再一次吹起,花容歧瑟缩了一下脖子,默默往苏冉旁边再靠近了一点。
“对了。”苏冉想起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如果我们当初走了右边那条路,会怎么样?”
花容歧眨了眨眼,说着:“出现一座一模一样的庙?”
幻境的破解方式只有一个,不存在有两种出去的方法。
如果他们这边是正确的,那另一条路只有死路,或者是花容歧说的那种可能。
但眼下另一条路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得而知,毕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苏冉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嗓音很轻,却有一股坚定的力道:“我想出去看看。”
苏冉没详细说她想去哪看,但谢时青很快便接话:“我和你一起。”
让花容歧一个人留在这处处诡异的破庙,那还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也去!”花容歧不愿意当留守儿童。
苏冉看着这两人,开玩笑道:“我这真是拖家带口啊。”
谢时青挑眉,目光在苏冉和花容歧身上流转,然后定在花容歧身上。
他说:“儿子,叫爹。”
花容歧:“”
“滚啊!”
苏冉怜爱地摸了摸花容歧的头,道:“好孩子,我才是你爹啊。”
花容歧:“”
“你也滚啊!”
严峻的氛围被这出玩笑话打破,苏冉拍了拍沾上几根枯草的裙摆,抬眼看向外面。
远处的树林黑影成团,多看一眼,便忍不住怀疑下一秒就会有怪物从树林里窜出来。
苏冉收回视线,不再看正对着庙门的树林。
她想去的地方不是树林,而是襁褓里提到的那座山。
那座女婴死亡的初始之地。
如果说那云游的祭祀是罪魁祸首,村民是刽子手,那最初出现异样的山,便是一切的开始。
他们来时,夜色太黑,苏冉只隐隐约约看见破庙后方有一团黑影。
现在想来,那应当便是当初发生泥石流的山了。
几百年过去,山海变迁,曾经的山庄已经被夷为平地,新建的寺庙也已经破损。
就连当初的山脉,也不负高耸。
苏冉轻轻吸出一口带着凉意的气,意识到不能再继续耗在这里,开口道:“走吧。”
这破庙没什么需要看护的地方,并不用特地安排人留下来。
在这诡异莫测的地方,他们三人能不分开,还是尽量不要分开。
苏冉三人重新迈出破庙,竟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错觉。
时不时在脖子处吹起的阴冷之气终于消失,花容歧愤愤地低骂:“那破庙果然有问题。”
“你小声点。”苏冉朝身后张望了一下,“小心被它听到。”
闻言,花容歧浑身僵硬了下,反应过来后说道:“小爷我才不怕那等邪祟之物。”
话是这么说,他嗓音却小了不少。
苏冉轻笑一声,不拆穿他的嘴硬行为。
那座山走到破庙侧面时便能看见全貌,和破庙所隔不远,山上长着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
这茂盛的山间树林和他们来时的枯树林形成鲜明对比。
几人一直借着月色,走到山脚下。
正要上去,苏冉突然打了个寒颤,一股说不出的冷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三人不抱树。
这句话突然出现在苏冉脑海里。
眼前茂密的树林,随着夜间时不时吹过的山风,晃动着枝叶,好似在邀请他们进去一样。
苏冉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心里害怕的情绪被强压下去,她缓慢说道:“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抱树。”
三人不抱树说的是三个人合抱一棵树,还是三人单独各抱一棵树,苏冉不清楚具体是哪一种。
但保险起见,还是一个都不抱的好。
谢时青看她一眼,没问缘由,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倒是花容歧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是这树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如果真有,他等会儿进去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坚决不让一根头发丝碰到这树。
谁料苏冉摇了摇头,只说:“抱树可能会死。”
庙、树,这既视感也太强了,等会儿山中出现一口井她都不奇怪。
花容歧:“!!!”
天杀的!他就说这树有问题。
这下花容歧是打定主意不会碰山上的树了。
苏冉见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宽慰道:“你也别太提心吊胆,我们三个人不同时抱树就行了。”
这样的话,应该没问题的吧?
苏冉也不确定,她当初看到这则中式怪谈的时候并没有深究其中的深意,现在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花容歧表面点头应着,内心却因为苏冉的话对山中的树生出一股抵抗之意来。
山风吹过时,林中树叶便哗啦作响。
他们行走之间,时不时踩到地上的落叶,发出清脆的窸窣声。
林中除了偶尔树叶晃动的声音,便再无其他。
他们三人成“1”字型走路,谢时青打头,苏冉在最中间,花容歧殿后。
“这山间会不会有野兽?”花容歧突然问道。
苏冉的嗓音从前方传来:“你不是说幻境中没有活人吗?那活兽应该也没有吧?”
花容歧想了想:“活的没有,但是有假的,一样能咬死人。”
苏冉:“”
你不早说啊!!!
她以为山中没有野兽才直接上来的!
花容歧看她突然停住脚步,差点撞上来,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