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阿利娜·伊万诺夫娜的哭声几乎要把悲伤强硬地塞进这个村落的家家户户,她抱着儿子的尸体,歇斯底里,有时候还会去拉扯自己的头发,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以至于没人敢去拉她,她不断呼唤着“尼古连卡”,在情绪最为激烈的时刻,阿利娜的手一垂,竟像是要随着她可怜的儿子一块去了一样,还得是有经验的老猎人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站出来主持了这场面,他面带严肃,指挥着村民(“赶紧去打水!”“快,把这女人抬到空地上去!”)做事,这些不止一次被地主轻蔑地形容为“蠢笨”“麻木如野兽”的农人们,各个要么听从指挥,要么早就已经行动了起来。

等老马夫安德烈回来,大概还得经历另一番骚乱,不过眼下,还是生者更为重要。布莱雷利快步走过去,稍微替这位马夫妻子检查了一下,确定她只是晕过去后,才开始检查起死者尼古拉的状况——非常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这时候距离尼古拉死亡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他的母亲也断断续续地哭了块一个小时),就连跟在他身边围观的布鲁斯,在看着他一阵检查并询问妹妹玛利亚——关于尼古拉死前的状态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也与布莱雷利相差无几:尼古拉大概率是死于心脏麻痹。

引发心脏麻痹的原因有很多,即使是在医疗技术成熟的现代,也会由于各种各样的因素而导致患者错过最佳抢救时间,更遑论是十九世纪后半期——农人们鲜少有关于心脏方面的抢救的意识和知识。

“你们村子里有医生吗?”布莱雷利问。

“医生?哦……我们从来不信那个,医生都是骗子。我们可都是本分的东正教徒。”其中一个农人回答。

……虽然十九世纪的医疗水平吧,有时候也挺狂野的,不过有些观念问题也很棘手。布莱雷利叹了口气,这回轮到他摁住夔娥了——在现代人看来,这就离谱。

还是回来晚了。

在事态稍微平息后,他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既然已经如此了,先请神父过来吧。”话音刚落,他敏锐地注意到,离他比较近的几个人脸色骤然变了,在他的目光扫过去钱,他们纷纷扭过头,四散离开。

这是什么情况?他不动声色,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这种变化,过了一会儿后,他走到精神有些恍惚的玛利亚身旁——与母亲不同,这姑娘安静得过分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空地,没有流泪,也没有发出声音,这并非是她冷血的表现,可怜的女孩,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目睹死亡,死神与每一位生者契下约定,这本来是人间最公平的买卖,只不过,狡猾的死神隐藏了人的寿数,也许,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前的最后一刻,没准才是人归于虚无前最有看头的一幕——反正布莱雷利向来不太信天国和审判。

“需要请神父过来吗?如果你们有什么困难,我可以代出费用。”他轻声说。

费用当然是薅地主羊毛,他身上带的卢布不论在这个时代还是在他那个时代,其实都不算值钱。

……神父?”玛利亚似乎想抬一下眼睛,但没成功,她捏着裙子,愣愣地站在那儿,她都不知道自己语言是怎么从口中偷溜出去的:“这儿已经没有神父了……我们只能请得到‘万事通’……”

她突然慢慢地蹲了下去,像是被莫大的恐惧击倒了一样:ap;ap;ldquo;没有神父了ap;ap;hellip;ap;ap;hellip;这里已经没有神父了!魔鬼、是魔鬼杀死了尼古连卡ap;ap;hellip;ap;ap;hellip;谁来救救我们ap;ap;hellip;ap;ap;hellip;ap;ap;rdquo;她慌乱地在胸前画着十字,但手指颤抖,随后,她被走过来的夔娥抱住,玛利亚知道自己ap;ap;dash;ap;ap;dash;自己根本没法和地主家的客人相提并论,她不过是个野姑娘!她何德何能ap;ap;dash;ap;ap;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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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跪着,紧紧地抱住夔娥的腰,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怎么也停不住,她抽噎、呜咽着,她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唯有全心全意地悲伤,似乎才能逃避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

在夔娥安慰她时,布莱雷利迅速回想了一下这座村子的布局——如果没记错的话,村里确实有教堂,甚至他们坐车回来的路上都看到了教堂,又怎么可能没有神职人员?

他好像抓到了什么重点,但不是很确定——

总归,这件事很蹊跷,介于他们本身出现在这里就够奇怪的了,布莱雷利有一种预感,没准,一切才刚刚开始——也许还更坏!事态可能已经早就走到了某种无力挽回的地步。

……

……

负责处理后事的是村里的铁匠谢苗·弗拉基米尔耶维奇,据他人所说,这位矮个子、胡子茂密且不太爱讲话的大叔是一位“万事通”,在缺乏神父的情况下,他们都是找铁匠来主持这类事宜。

在布莱雷利的解释下,夔娥粗略理解了“万事通”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就和她老家的“看外病”的出马是一个类别,都是非官方、且宗教性不强的本土灵媒,有时候也叫半仙;这类人专职占卜吉凶、驱邪画符,从事一些所谓的“迷信活动”,大江南北,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每个地方的叫法也是各有差别。而布莱雷利则从稍微学术的角度,解释了这类广泛存在于乡村中灵媒的实质:在很多地区,人们认为铁匠、木匠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能够在物品上下诅咒,这类人掌握着别人难以学会的技艺,故而神秘;此外,一些民族中的祭司角色有时候也担任其社群的首领,因为他们是实际上的文化与文字的垄断者。

“你听听,万事通,意味着他也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知识——不管是神秘学,还是通识——的传承之人。我想,他识字的概率估计也很大。”

夔娥努力跟上他的想法:“唔,也就是说……有些半仙受到尊敬是因为他识字,知道一些相对目不识丁的农人来讲,算得上神奇的知识?他能利用这些知识……我怎么觉得怎么那么像古代的方士呢,装神弄鬼……”

“差不多,教士的本质也是如此,知识的垄断者……不过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村民的态度,他们对万事通多有尊敬,却还有一些……敬畏。我想,可能是相比起更多被宣传为正面形象的教士,这类民间灵媒因为有下咒的能力,故而更被人所忌惮。”

“不过……也不排除他真的有本事,毕竟现在我们已经很难用正常的逻辑来看待这件事了。”他像猫一样眯了眯眼睛。这时候的他们正远远地站森林边缘,看着人们忙碌——农人们还是选择了将尸体停放在村子内的教堂中,而小教堂却没有神父,这怎么看都不对劲。

农人们看上去有些介意这两个外乡人,在揣摩了一下他们的态度后,布莱雷利隐约觉得他们好像并不希望他俩参与这件事,就索性提出带着夔娥去附近的林子走走。

当然,来时候的那篇树林不论往哪个方向绕,最终都会绕会来,不过往村子的其他地方走,却是通的,也就是说,他们要想回到二十一世纪去,势必还得先破掉那篇针阔混交林的鬼打墙。

“明天我还得去地主家里,他约我一块去打猎。”沉思过后,布莱雷利说,“你先留下,这件事怕不会那么快结束……有什么不对的,你找个人来地主家喊我……在这个时代,要传递点什么信息简直要命……”

“好。”夔娥说:“正好我也不想去和那个地主打交道……我能把俄语说利索就不错了,我是真的不会法语啊!”

布莱雷利笑了一下,很快,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回到了村子里。期间,两人专门去围观了一下万事通谢苗做的一些巫术,不过没看出什么门道来,他腰间一直挂着一本漆黑的书籍,却不见他翻开过。

“请节哀……”他对安德烈与阿利娜说:“咱们的尼古拉……生来就不曾亵渎过什么,他热情友善,他的灵魂会回到基督身边……”

真没想到,这灵媒看着不大爱讲话,念起这类悼亡词来,头头是道,满是宽宥之语,不输给那些以此为生的神父们。这对夫妻沉默着,还叫人误以为他们在发呆,实际上,他们很快就要掉进那由死者造成的、比肩孤独的空洞里去了,而这溺亡是平静的、和缓的,最激烈的时刻已经过去啦——然而,即使是这样,在今日之后,日子也还会继续下去,老猎人米哈伊尔咂嘴,可惜他们家好不容易养大个孩子——在这种地方,孩子生得多,活下来的少!

玛利亚在人群中,举着蜡烛,开始不可避免地由此处的死亡想象到别处的……不,玛申卡,别想这个了。她闭上眼睛,蜡烛滴下,在半空中团成石榴子,最后又像鲜血一样渗入大地。

不爱闻香坛味道的布莱雷利先一步走开了,他睁着眼睛,飘忽不定的烛光残留在他瞳膜上,那火焰的影子被他带到了野外点燃,在另一头的草原上蹁跹出了熊熊烈火,庞大的黑影笼罩着天际,他一眨眼,火就熄灭了——幻觉随之也被风吹散,一切寂静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