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准备歇一晚,第二天再动身去找地主比留科夫之前,布鲁斯已经绕完了整个农舍。几乎每次换场景,他都会试一试一些规则是否有更改:比如,他是否能突破观看者的身份限制,触摸到回忆中的物体,又或者能否撇下正在行进的剧目,去观察另外一些细节。
“如果说,这是‘基于某人的记忆’而创造出的回忆,那很多事情根本说不通。”布鲁斯判断道。正如之前发生过的那样——如果说,之前的一段是只属于布莱雷利的回忆,而后边可以算得上是他和夔娥二人的过去,有意思的点就在于,在此基础上,“回忆”这一现象仅仅只囊括其主人已知之事,而这些场景总会呈现一些在他们到达前或离场后的才发生事件。
就像戏剧,克拉克想。他赞同布鲁斯的说法,相比起单纯的回忆,这更像对于过去客观事物的一种再现——尽管介于布鲁斯的疑心病活像没救了似的,他总是对眼前的一切保持怀疑的态度。
“你自己就是记者,你难道不知道,画面是可以伪造的吗?”正在检查的布鲁斯头也不抬地说:“……既然这并非他们原本的回忆,那被做手脚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我们姑且可以先假定一切真实,不过也不能放过任何破绽。这里是梦境,梦境是很模糊、很难被定义的东西,但我怀疑,除了我们自身之外,还有别的因素在暗中介入。”
“……那你找到破绽了吗?”
“没有。”
……算了。克拉克叹了口气,他早该知道,如果他真的非得和布鲁斯计较这个,他早在十年前就被气死了!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们不能离开主角太远,不过,这个限制有时候会在一些时刻放宽。布鲁斯将其称之为中场休息。
“根据已有的经验看来,场景要么是连续——但故事没被推动的空档,比如主角进行休息、或长时间静止,比如看书之类的活动时,我们是有一部分探索的自由的;当然,有时场景也会直接跳跃,我们可以利用这样的空档来探索。”
“你说得对,不过问题来了,如果——我是说,站在这儿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自己的话,那让他们再看一遍回忆的目的是?”
克拉克一直没想通这件事。看夜兔的历史,这情有可原,可再看一遍已经发生过的事又有什么作用?当然,也许……这因人的主观而异,首先跳进去的是布鲁斯,若是说,龙脉能让人了解到什么,那布鲁斯想了解的,和布莱雷利想了解的,必定会有差异。
如果事实如此,那克拉克还是能理解的……毕竟他看上去对这个孩子有些没辙,就像当年他对康纳也有些没辙一样。
布鲁斯只能走到森林边缘,再深的地方他就过不去了,他抬头看了看夜空,突然拽上克拉克,试图去爬房顶——好在现在的中场时间,他们能够碰到些东西,不过就算是他们破坏了些什么,那等故事再次开始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他们轻松地爬上了房顶,然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看起了夜色浓重的深空
,一轮柔和的镰月挂在森林和山脉的上方,落进布鲁斯深蓝的瞳孔中,随即被那晦涩不明的浪潮给扑灭……
不对劲,这不对劲——除非——!
“你有没有发现……”他转过头,克拉克正用同样的姿势看着那片深邃的夜。
ap;ap;ldquo;ap;ap;hellip;ap;ap;hellip;我想,我们这次算是有一个比较统一的结论了。⒏_[]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克拉克说。
……
……
第二天下午,布莱雷利和夔娥如约去拜访了地主比留科夫。地主的宅邸建在在距离卡拉恩涅村五俄里外地方。他拥有卡拉恩涅大部分的田庄,还拥有二十俄亩的林子,在其他地方也有些零碎的产业,据说,这些统统继承自他的父亲。比留科夫常爱和常住在另一个村子的一位公爵来往,他们有时候会结伴到县里去,大家都爱私下管他这行为叫巴结,不过,也有人认为这位老爷心地还不错,人也虔诚,而地主本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还得亲自上门去看看才清楚。
“我们这样去真的没关系吗?”夔娥吐槽道:“这个衣服是不是不符合时代背景啊!”
“没关系,就说是法国时尚呗,反正法国花里胡哨的时尚多了去了。”布莱雷利说,他穿了一身休闲服,而夔娥为了拍照,正好穿的是法式长裙。
你就说是不是法国时尚吧,虽然是一百年后的时尚。
在到达地主的宅邸后,有些势利眼的仆役伊万将信将疑地替这两个奇怪的外国人通报了来意,在此之前,他用有些讥讽的口吻说:“老爷正在午休……当然,我也不确定他能不能见客……十分抱歉,请稍等……”
地主很快同意了他们进屋。
接下来发生的事和预料中的几种情况相差不远,地主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用还算和善的态度招待了他们,他吩咐男仆上茶,并和化名为费里切特的布莱雷利攀谈起来。夔娥坚持贯彻了她只微笑不说话的人设,任由布莱雷利瞎扯那些她不感兴趣的话题,她的目光落在漂亮的墙纸和窗外的绿丛上。
布莱雷利依旧用随身携带的化妆品做了一点容貌上的更改,这让他不会显得过分年轻;他们谈些所谓的政事,一开始是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在侃侃而谈,当那些已经被历史证实过的想法再次被人以充满可能性的口吻提起时,这未免有些让人觉得奇妙。
至少我现在能确定现在是十九世纪——十九世纪后半期。布莱雷利想,他微微一笑,以免让人察觉他走了那么一两分钟的神。
“介于我与您的一些显而易见的差距……是的,当今是个道德败坏的时代,这点人人都有共识。”他优雅地举起杯子,然后在心里嘀咕这话题是怎么滑到这里来着的?
“是的……道德败坏,而且,没有信仰。我也曾年轻、放荡过,大吃大喝,还爱去打猎,不过嘛,和现在的时代一比,还完全不是对手咧!先生,现在的年轻人,要么大笑着和茨冈女人混在一起,要么没完没了地嘲笑神父,去追求所谓的社会潮流,您从法国来,不会不知道……就是所谓的Socialis!我们
从父辈开始遵循的道德就是从这里开始败坏的,Lap;#039;honecherchepasvertu……”(法语:人不去追求美德)
“Jeprendsparfaitent(法语:我完全理解)……”他看似赞同地附和。
事后,夔娥曾经悄悄地问过他,他们谈话时到底在讲的哪国鸟语。布莱雷利说这不是鸟语,这是法语。
英语对我来说也是鸟语,这不重要,到底为什么你们没几句话就要飙一句法语啊!
沙俄时期的大小贵族都爱这样,有些是为了表达词意,当然大部分大概是为了装……咳咳,不是,这样比较时尚吧。
于是夔娥恍然大悟:这不是就和没事在中文里夹两个英文单词一样吗!果然总觉得外国的月亮更圆这是世界通用定理啊!话说这是不是有点精神法国人啊!
眼下,在进行了一番没什么营养的高谈阔论之后,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请了这二位一顿晚饭,并希望邀请他们在寒舍住上几日,布莱雷利很轻易地就抓住了这位自认为有两分见解的地主渴望攀附权贵的心,他随口谈到了几位能够出入宫廷的大人物的姓名,用熟稔的语气头头是道地讲述了他们的思想——圣母玛利亚作证,这可全是实话呐!只不过是他从后人的书著中得来的。他的话中故意漏出的芝麻们让这位地主激动万分,他还真以为这位费里切特先生是沙皇陛下身边哪位红人的好友,眼下只不过是带着朋友在俄国四处走走,不日就要回到京城去!
他万分诚恳地邀请他多住几日,并愿意结识他这个好友。“我认为,这一切都是缘分。”他同“费里切特”握手,心情愉快,脸色涨红:“乡下是个好地方……您住过几次就知道了……尤其是夏天。”
“哦……我考虑考虑……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
不过,他提出先要回到卡拉恩涅取存放在农人家的东西——其实什么也没有,就是他有点奇怪的预感,这预感催促他有必要回去看一看。于是地主就吩咐仆役,给客人套一辆马车,送他过去。
对于布莱雷利轻松就靠着编出来的身份在别人家里蹭吃蹭喝这件事,夔娥有些麻木了,何况,他有时候就是很适合干这事——装阔也是要有技巧的。
等他们走下台阶,等待马车的时候,夔娥突然听见了一些争吵声——说是争吵声,不如说是有人单方面地在辱骂些什么。她好奇地探头去看了看,发现仆役伊万正在骂一个带着头巾,穿着亚麻长裙的俄罗斯妇女。
“快滚,快滚吧!你还有脸过来?啊?”
“求求您……让我见一面老爷……我并不是故意弄丢……请原谅……”
仆役摆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正不耐烦地准备用鞭子给那女人一下,却被人拦住了。
“客人还在。”那人轻声说,他似乎也是阿列克谢·彼得洛维奇家的雇工,听到这里,仆役不得不停了手,但还是猛地把瘦削的少年推倒在地。
“你算个什么东西
,还不快去干你的活!你想挨打,是不是?”
少年默默地爬起来,而面对这些争吵,地主只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喂,像什么样子!”他呵斥了一声,直到那少年——他的年纪已经快接近青年人——开始套马车,这才收回视线。
“见谅……您从国外来,可能不太了解此地农人的秉性。唉,对付他们,不用棍棒是行不通的,这些家伙从来如此,粗俗,懒惰,成日饮酒……要我说,农奴改革简直是助长了他们好逸恶劳的……”
他还在喋喋不休,但在夔娥看来,这位原本——看上去还有些和善的地主,突然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哦,请您慎言,毕竟改革是陛下决定的。”布莱雷利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地主深怕得罪——或者说,让他认为自己对沙皇有什么不敬之心,赶紧改口:“我并非是质疑陛下的旨意……”
布莱雷利和夔娥坐上了马车,他们只来得及和那位和他们年纪相似的雇工青年人对视一眼,意外的是,那年轻人有着一双沉稳纯净的、勿忘我蓝的眼眸,让人印象深刻……他很快低下了头,而他的脊背几乎是佝偻的——
车轮滚动,载着他们离开了比留科夫的宅邸。
在回到卡拉恩涅时,那仿佛只为厄运拉钟的预感已经让布莱雷利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一声响彻整个村落的嚎哭差点没让他像猫一样被吓得跳起来,夔娥很快地摁住了他的肩。
他们下了马车才知道,沃罗别夫·尼古拉·安德烈伊奇,清晨才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就到田地里割草去的小伙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