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喜欢在夏季沿着街边的阴影散步,没有什么亟需操办的事项,也不必用跑的去接近某一个目标的时候,他就会往行人旁边一站,让倒影穿梭在橱窗中。兴许,在不经意间面对镜子时,因漫不经心或毫不在意而松弛出的某个表情,那才意味着真实,而存在着的,被情绪、行为、对错、因果所左右的肉*体才是真正的过客,是灵魂制造出的假象。
他自己散步,或者和朋友一起散步。和夔娥出门只能在阴天,他们逛着逛着就会钻进一些礼品店,要么就是被路边摊的吸引;和阿尔塔蒙倒是更省事,他们会迅速地做完采购的活,然后阿尔塔蒙去书店或图书馆,他就自己再随便打发一圈。他观察落到绿叶里的绿翅昆虫,快速闪过的野猫,还有盘旋在城市迷宫的鸟雀。招聘广告,不论哪国都有的淋病医生和江湖骗子;柏油马路,散发难闻的气味,马需要广阔的草场,但车只需要笔直且无疑的前路。他散步,拼拼图,叠纸牌又或者到厨房给夔娥打下手,都是为了短暂地从纷繁的想法中抽离哪怕一刻钟,他从不贪这个心。
阿尔弗雷德对他的做法不可置否。不过他还是委婉地提示布莱雷利,他完全可以去干点别的。
“感谢您的帮助。不过,您大可干点真正想干的事情。”阿福将手套取下。他看了一眼即将把自己活成一株盆栽的布莱雷利,在他让对方歇着之后,他就一直在客厅发呆到现在:“闲暇宝贵,布莱雷利少爷。”
“我知道,但……”布莱雷利回答,在他随手将抱枕放回沙发上后,有着一双白手套的黑猫从后方绕了过来,轻巧地跳进了他的怀里,把正准备站起来的布莱雷利按了回去。
“二楼有一个影音室,旁边就是室内泳池。”阿福说:“或者您想出去走走?”
蝙蝠侠的禁令似乎只针对夜间活动,也就说,在白天,布莱雷利爱做什么做什么,他完全管不着。不论是想去滑雪蹦极还是马场都可以。而布莱雷利很难开口说自己只想去散个步什么的——特别是考虑从这里到市区需要跨一座大桥,还得开二十分钟的车。
这就没必要了。
他并非每天都这样无所事事。万事屋由于员工外出培训故而暂停活动,却不代表他不关注地下世界的消息。说起来,蝙蝠洞里的资料比一般情报贩子还灵通些,在这个你得为知识付费的年代,白嫖确实很爽;他整理了一下账本,以往捉襟见肘的账面已经平了不说,还大有盈余,等这个季度结束后,下个季度的对接或许能提前上许多。夔娥之前提到过一个她们本国的山区学校需要捐赠,现在完全可以再加上三所这样的学校——
他没感觉到太多的平静,内心充斥着一种奇怪的理所当然。日复一日,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也算是梦寐以求……
……
……
“这更像是一种风雨欲来。”
夔娥说,她一边咔嚓咔嚓地啃能量棒,一边看另外两个人忙活。
“有的人看上去若无其事,但浑身上
下看不出一丁点儿L的平静。”
“你就不能做个安静的吃饭人吗?还有别插旗。”
数次表示自己很好没什么事不用担心的布莱雷利还是被管家先生拿了个借口给打发了出来。他将阿尔弗雷德猫放进猫包,嘱咐布莱雷利带猫去洗澡——将一堆猫用的沐浴露装好后,管家直接开车把人送到了大都会。
于是夔娥开门就看到了一人一猫杵在她门口,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干脆把阿尔塔蒙也喊了过来。
理由是给猫洗澡。
他们随便谈论了一点近况,在布莱雷利和夔娥日常拌嘴的时候,阿尔塔蒙已经熟练地将泡沫打好,猫紧紧地扒着他的手臂不放。
交谈的过程中,布莱雷利深刻地反思了自己在这次员工培训中的划水,并表示听取意见,坚决不改。
蝙蝠侠从不单干——不论他自个对这句话有何种见解,事实胜于雄辩,连布莱雷利自己也更倾向于合作。但他很快发现,他还是太低估蝙蝠侠那若有若无的保护欲了。
“没准是因为你是他的后辈。”夔娥见怪不怪道:“一部分人会有这种毛病啦,对平辈不加干涉,对孩子就不一定了。其实我还以为他像是比较开明的那类……”
“他挺开明的。”布莱雷利摸了摸猫猫湿漉漉的脑袋,“我觉得哪天提摩西真的准备出柜他也不会反对。”
“我说的不是这个,哎呀,把白左理念放一边去好吗。”夔娥咬着第二根能量棒,连比带划:“他看起来是想做一个好父亲,可表现出来的总是……力有不逮,他好像怕把你也搞砸了一样。”
“……这是什么理论?我又不是豆腐,说砸就砸了。”
“你不懂,这东西在东亚还蛮常见的……哦当然哪里都有一些会尊重且理解子女的父母,也有那种超级窒息的大家长。”
她拍拍手上的碎屑。
“再说这行又分外危险……”
由于没有烘干机,又不能指望这只猫能学着隔壁的外星狗一样飞上天自己给自己烤太阳,只好让布莱雷利先抱着阿尔弗雷德猫,给他尽量擦干,再看看他对风的接受度。
还好蝙蝠侠的猫和蝙蝠侠有着一样——粗韧的精神,虽然洗澡的时候没少叫唤,吹风的时候还是相对安静的。
危险,这点也确实,他想起杰森给他胡诌代号时的戏谑之言……都死过一遍。杰森似乎笃信布莱雷利早晚会知道这个,索性也根本不掖着藏着。要不是在德国那阵子被这位老兄撞得够呛,他还真以为——
……这就是原因所在了。布莱雷利有一下没一下地替猫猫梳着毛发,惬意的呼噜声,温热的皮毛,若是他与蝙蝠侠没有这一层关系,那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他只消把自己当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后辈,他是说,蝙蝠侠自然不会因为谁谁谁和他有血缘关系就过于苛责或者有什么偏心的举动……只是这样对谁都好,没有过多的情感负担,看看另外两组就知道了。
“喵嗷。”
猫冲他叫了一声,在吹干毛发
后,也没一点恋旧,直径跳到了阿尔塔蒙怀里。
行吧,阿尔蒂亚到底还是比他更受动物欢迎的。
……他——布莱雷利在心底如此称呼道——早应该被命运摔成了碎片,居然时至今日还在凭着那种无畏的韧劲将自己粘合在一起,谁都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胶漆。他是人,逃避、恐惧、创伤、惊惶,一切人该有的负面情绪他都会有。人本不可能将自己活成一座山,但他做到了。
如此一来,又一个由于某种缘故、偶然或者说,命运特有的幽默感,而来到他身边的,既踏足危险之地、也不会再带来更多助力的孩子,其实对蝙蝠侠而言,或许只是徒增了一层臃肿的关系——他不紧不慢地调着电视频道,和夔娥讨要薯片——惆怅的是,蝙蝠侠压根不会觉得臃肿、无关紧要。他那紧皱的眉头表明了他的选择:他从不把布莱雷利的存在当成累赘,即使布莱雷利很难克制自己不去想:他的出现就是个实打实的包袱。
和煦的光从头顶落下,夔娥的睫毛阴影打在她的皮肤上。这是克拉克寻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据说最接近太阳的一款人造天空灯,造价不菲,好在能报销。
她的面容柔和,皮肤白皙,就像生来就该在阳光下微笑。
“诶,你打耳洞了?”
她伸手将他耳边的碎发拨开。
“意外。”布莱雷利说。阿尔塔蒙听闻,也凑了过来。
“不要碰水。”他说:“……疼吗?”
他哑然失笑。
平时中枪都算不上什么呢,这才哪到哪呀。
“不,没什么感觉。”他实话实说——当时他一直在琢磨哈莉奎因那番话的意思,根本没在意过这个。回过神的时候,那两颗回形针就已经挂住了,血滴下,又凝固,一句话就这样突然闯入了他的心湖:是否只有当哥谭仰头饮下了无数哥谭人的血与泪时,才致使此地的居民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哥谭人?他淌过几l遭血,却还不曾掉过一滴泪……
被当做借口带出来,还遭受了对于猫来说未免有些无妄之灾的水难后,黑猫舒舒服服地窝在斯拉夫人的怀里,在近乎阳光的灯下打着盹。但有时候,猫闭着眼睛,可不代表他真的睡着了,阿尔弗雷德猫“呜咕”了一声,半掀着眼皮。
糕点,散发着东方草药味的姜茶,一本崭新的书,矮桌,夔娥能为朋友们准备的一切都摆在了眼前。阿尔塔蒙还是默不作声地翻着页,布莱雷利靠在他的另一侧,像第二只偷偷打盹的猫。
和往常一样,就像他们从没有分开过似的。夔娥端着平板,在苦恼该如何把相机带到宇宙,她想分享的不止深邃悠远的星海。
猫抖了抖耳朵,这回他是真的睡过去了。
这里并非哥谭,远离了漫天的水汽、雨滴的喧嚣之后,夏日的嘈杂逐渐浮现。
……
……
在一众超级英雄之中,没人能比红雀的职业生涯来得更短暂,尤其是在一个代号能二倒手甚至三倒手的正义联盟里。他就像个惊鸿一瞥的幻影,说实话,大部分人还以为那不过是红罗宾的另一个把戏。
这对父子的相互试探不算无疾而终,一个屋檐下,即使晚上不能见,白天也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撞上。布莱雷利接受了一部分蝙蝠洞的权限,不过,他到底能不能算一个好后勤,还另有说法。
身处家族之中,游离蝙蝠之外,一个好状态,若即若离,相处娴熟却不过分亲近,即使他的奇怪想法除了坑反派,还时不时会坑到自己人;一个好的开端,多疑的父亲和多疑的儿L子,一种天然的不平等,有时候并不能直接拉进彼此的关系。不过,这就像一场行军,还能唱着歌的步兵,也就意味着还尚有余力。
不过,正如夔娥所言,风雨欲来的前兆不外乎此。
继上次仓促的合作后,他们再次被英雄们带上了战斗前线,就这样,新的麻烦像一个又一个的“但是”——不负众望且历尽艰辛地——找上了他们。
每到这时候,即使是布莱雷利,也不免迷信一些定律:
……早知道就该在夔娥插旗的时候阻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