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天真的、卑劣的年轻人

好问题!答案是肯定的。

被旁人怀疑应该在上学、走在街上可能会被绑架的年轻男生肯定不会是满面尘土浑身疲惫一脸失意茫然的失业者一员。

只是目前总归无事,白川泉还没有一个确切可行的目的地,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离开,去看看倒也无妨。

“只要逃离了那条双尾巨蛇的毒口,一切都好说。”

白川泉温声自语。

一身整洁雅致着装的年轻男人将手插入口袋,沿着人流往前走,越往前人潮越密。

四面八方来了许多的游荡者,男男女女,大都有着非常统一的特征:衣裳不算褴褛但难掩陈旧,眼神中蕴含仿佛压抑着什么的倦怠,低着头很少张口。

宣传单上的地点距离白川泉最初所在位置只有两三个街区,以不紧不慢的速度步行前往只要三四十分钟。

白川泉只观察了十来分钟就有些腻了,兴致阑珊地离开主干道,眼神飘忽地望着人群。

这些人大多无甚特色,千篇一律,唯独值得在意的也就是失业者的规模,如此庞大的数值也该是当下政府应该头疼的社会问题,与白川泉无关。

“居然是世界大战刚刚结束那会儿。”

黑发年轻人抱臂靠着墙面,眼睫垂落,支着脑袋玩味极了。

“……什么嘛。”

“这个时间点,我现在要干什么?换上萨利尔·斯普林格的马甲去阻止拉法尔自杀?”

“反正之后他也还能再活过来,没必要啊。”

感受不到与这个时代的连结,白川泉顷刻间就认定了自己只剩下无所事事一件事,四处看看,随性地走在周围沉郁的人群中,背影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当然不会是我的缘故。”

白川泉心想。

自己只是寻常地走在街道上。

是这种氛围。

太……沉闷了。

战争之流毒,远不止在于夺人性命。

麻木、困倦、疲惫……来来往往的人们眼中,寻不见光的影子。

无人能看到生活的希望。

和平年代与战后年代的差异像是灯火映出的光影里的飞蛾一样醒目。

如此不健康的环境氛围正是长期战争的赠礼,所幸人们之后的生活会逐渐变好,这也正是“七个背叛者”之所以存在的初心。

算算时间,这会儿故人们已经经历的事情已经结束,离名为白川泉的少年最初于横滨睁眼也相隔若干年月,称得上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才是……

“先生,你好,你是对我们的演出有兴趣吗?”

来自一旁的问话打断了持续输出的思路,白川泉侧头看去。

一张表面光滑的硬质卡片被递到黑发年轻人眼前,握着一端的那只手有些微颤,像是难以断定要用力还是放开。

恐惧?胆怯?

远远称不上只是寻常工作发传单时的心平气和和消磨时间。

白川泉无意识抬了抬眼,赶在那只手真正颤抖着想要换成双手交递的姿势前接过了鎏金镶边的脆硬制式卡片。

“世界剧院”

名称被印刻在了正面。

衣着材质优良的年轻男人蓝色的眼瞳在昏沉的阳光下乍看犹如某种冰冷的矿石,令人恍觉仅仅于一瞥间便跌入了晦涩深沉的深海,再一眼望去又仿佛错觉,依旧是明澈清亮的随性视线。

“歌剧的宣传单?”

顺着白川泉的视线看去,在拦路搭讪者的身后右手边,公告栏上贴着几张表演节目的海报,最为显眼的是一张幅面最大、画面精美的“预告”。

“是啊,这不是战争终于结束了么,我们剧院打算制作一个大的剧目,这是预告,如果您有兴趣,到时可以前来观看。”

也许是白川泉的穿着打扮看上去非富即贵,也许是浑身轻松的气质过于不同,门口不远处正在分发一叠传单的人目光看来,语气不知为何颇为尊敬。

白川泉收回注视,没有多说什么,这种现象,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他其实知道原因。

横滨,哪怕在数年之后,也是作为租界存在的。

与此时的日本国民群体精神气质截然不同的年轻人,看上去就是哪个战胜国国民在战后前来访问游玩,又或是哪些来任官员的家属,这场世界战争好不容易有了结束的这种时候,无论是疲惫不堪的政府,或是饱受苦痛的国民,都不愿意节外生枝,再起争端,重燃战火。

况且,日本是一个很敬重强者的国度,传统道德文化中天然涵盖着慕强凌弱的部分。

“啊……天使?有宗教意象在里面吗……?”恰好想到了拉法尔,白川泉百无聊赖地接过递到手中的宣传单,扫了几眼内容,“如果有空,我会来的。”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对于风吹草动太过敏感了。

出现在陌生的时间与位置后,充当一名路人经过,于是被送了一份宣传单兼高级入场券。

不管是陌生人的态度,还是事件发生的偶然性,按照常理分析,似乎很合理……

但是……

白川泉扬了扬宣传单,看着海报上的绘图,又回头街对面看了看几层高的“世界剧院”。

不到半个月后?

目前不清楚会在这个时间点滞留多久。

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倒也不迫切。

“无所谓。”

“千万分之一的际遇,是偶然中唯一的必然。”

“我该着急吗?”

微小的弧度出现在蓝眼黑发的年轻人唇角,慢慢汇聚为一个显而易见的明朗笑容。

“或者说,该轮到我着急吗?……系统,或者,未知者?”

……

——只要人们不思考,他们就会一直感到欢乐,一个劲地心醉神迷。

——《堕落论》

……

黑暗的房间里,传出年轻的声音与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么现在,您意下如何呢?”

年轻的嗓音说。

这话语中并无炫耀意味,亦非谦卑,只是平静,沉静得仿佛风拂大地,理所当然的自然规律。

“你想证明什么?”

声音已称不上年轻的中年人询问。

“真是天真的、卑劣的年轻人,您是这么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