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出图县半个多时辰,一路上借着游猎的名头,走走停停。
种平骑在赤兔马上,身披锦袍,受着诸人簇拥,身侧茶食一应备好,随手可享,周遭又有美婢仆役,伴着车马随行。
这样招摇过市的派头,种平活了两辈子,还是
他暗暗咋舌的同时,也不得时刻揣摩拿捏着“勉强入眼”的姿态。
随意招了招手,立即有得了意的仆役缩着脑袋,双手捧起一支箭矢奉至他手边。
种平咳了两声,眯着眼瞄准不远处枯木林前的空地。
他原想着比划比划,做个样子也就罢了。
按计划,种平是要“兴致上头,不顾阻拦”,方能在黄昏偶到达那村庄,顺势借宿一晚。
但再这样拖延下去……
等真入了夜,恐怕也难出图县多远。
到时执意继续前行,多少显得刻意。
种平想得出神,手搭在箭上,迟迟不落。
“郎君。”
吴质在种平身侧,轻轻推了把种平的胳膊。
种平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便松了手,随即入耳一阵谄笑奉承之音。
他应声一低头,神色顿时变得无比复杂,不知该如何言语。
就在种平出神的短短一盏茶时间,原本空无一物的空地上,七七八八倒了四五只锦鸡猞猁。
这些“猎物”的身上,如出一辙插着种平使用的,标记过的箭矢。
种平差点给气笑了。
他心说难道自己看起来像是三岁小孩?
这到底是在讨他欢心,还是在羞辱他射艺不精?
种平一口气鲠在喉头,不上不下,他方要强咽下这口气,继续同这些人虚与委蛇。
但转念一想,既然这群人将他当做不识庶务又好糊弄的小少爷,自己何不将错就错?
种平不动声色同吴质交换了个眼神,用力将手中长弓往地下一掷,脸色一沉,厉声喝问:
“你们就这样欺瞒愚弄于我?!当真败兴!此事定难善了!”
说完不理会众人,狠狠拍了拍赤兔的脖颈。
赤兔马猛地打个响鼻,扬蹄狂奔,不过几息,便将这这一干人,远远抛在身后。
“郎君!郎君等等玉郎!”
吴质急得直拍大腿,扯着嗓子在后面叫,嗓音尖利得失了调。
他满含怒意地瞪了眼管事:“我说我家郎君好面子,你便是这样撑得场面?真是蠢笨如猪!”
吴质说着,心却是跳得极快,只觉真是“天助我也”。
他虽借着宠侍的形象得了这管事的小意讨好,言语之中又是极隐晦的诱导,却依旧担忧对方是个伺候惯了县令那般人物,惯会揣度上位者心思的。
自己这三言两语,恐怕难以让他入套。
幸而种平此时是以曹氏族人在外行事,管事越是想挖空心思讨好,便越是不安畏惧。
在种平一路上几乎都是冷着脸的情形之下,除了吴质,他亦无法从别处寻得亲近之法,眯得种平青眼。
一旦心乱,做出些欠考虑的事,也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了。
吴质也不顾管事是如何反应,抢过身边仆役备好的马鞭,打马往种平离去的方向赶。
路过队伍末尾,刘备领着的军队时,他略略想了一想,改了方向,直接撞进刘备身前,着急忙慌地将前方发生的冲突交代清楚。
“郎君一怒之下,却是往北去了,这要是路上遭了难,玉郎该如何自处?”
吴质挤出泪水,抽抽噎噎擦拭着眼角。
“还请将军领兵,随玉郎去寻郎君。”
种平和吴质两人去见刘备时,已将图县之事全盘托出。
是以刘备一见吴质,便知晓是种平想出脱身之策,现下便是往那不知名的村落去了。
“烦请吴兄弟带路,备这就整兵追赶。”
刘备对吴质这突如其来的哭啼,在心底短暂无措疑惑了瞬间。
他与吴质初见之时,对方尚且是种平身边的记室。
尽管不是很理解对方此时的表现,刘备也未想过日后要如何询问。
在他心中,吴质既然是种平的属吏,那必然是可信之人,这般行事,背后定然有一段缘故。
对方要说,自然会说。
不说,又何必非要寻根究底呢?
吴质还了半礼,面对着刘备全然信赖的恳切目光,竟然生出几分别扭,险些挂不住面上造做的哀泣。
他对刘备手下的兵卒仍存着戒心,收了眼泪的同时,依旧不忘嚎几嗓子对种平的关切担忧,急急催促着出兵。
“阿嚏!”
被吴质念叨个不停的种平抹了抹鼻子,从嘴里捏出两三根赤红色的马鬃毛。
“……等回了图县,还是得给你剪毛啊。”
种平颇为嫌弃地薅了把赤兔油光水滑的皮毛,翻身下马。
他牵住缰绳,往土丘之下随意望了眼,地面之上还残留着被灼烧过的焦黑痕迹。
不远处能隐隐望见下方村落升起的几缕炊烟。
“应当就是这里没错。”
种平确认了自己所行之途并未出错,心中多了几分凝重。
他方要寻个小径往丘下去,余光不经意一扫,却注意到个有些奇怪的细节。
按理说,他与郝萌交战,是数月前的事,这段时日暴雨狂风肆虐,再多的血印痕迹,怎么也该消退得只剩下微末几许才是。
他初见满地焦土,只觉得是自己当日留下,正是寻对了地方。
现下意识到不对,仔细思虑过后,不由得生出许多疑惑来。
种平蹲在地上,抓了把干硬的冷土,手指用力捻开,又凑近鼻间轻轻嗅了嗅。
……真是怪事。
这血迹倒像是没几日前才落下的。
种平面色古怪。
从此处地面上的痕迹,让他
总不能,这图县一亩三分地,还有人蓄养私兵吧……
那我单枪匹马而来,不正是千里送人头?
种平摇摇头,将脑中那些不妙的念头甩了个干净。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来了都来了,管他前方是何妖魔鬼怪,总要先看个明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