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沉沉,树林阴翳。
冷风吹透衣衫,无孔不入般穿过布料上的空隙,沁进肌理。
种平觉得后背隐隐作痛,他并不是很愿意同对岸那队看不清面目的人马你来我往地打哑迷。
关于对面之人的身份,种平已经有几分猜测在心中。
他能够确定,在他坐在河岸垂钓开始,对岸是不曾有半分异动的。
因此最有可能的是,对方在太史慈同眭固交战时,或者是混战中间,便已藏身与芦苇之下了。
如果不是他们队伍中有内鬼,那么显而易见,是眭固泄露的行踪吸引了这些人。
特意追寻眭固的人马。
要么是曾经与其有仇,要么就是与其关系紧密,但又并非有深厚的私交。
毕竟这群人只是窥视他们的动向而已,从与眭固交战到结束,对岸之人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说是寻仇之人,眼见仇人就戮,应当心满意足退去才是。
如果是后者,那些两队人定然有某种利益上的连接,而且这种联系是公而非私,这就是为何对方只是按兵不动,迟迟不肯离开的原因。
种平脑筋转得飞快。
由此看来,对岸的必然是眭固从属之军了。
这可真是……
种平扶额。
还没想出把自己摘干净的办法,就直接被抓了现行,还是现场直播。
便是再借他十张嘴,也说不出个来啊。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对岸之人骗过来,一网打尽。
只要杀得够干净,这消息就传不出去。
种平脑中恶念一闪。
不……还是算了。
种平默默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什么时候他也会为了图简单方便,把杀人这样的念头放在心底了?
河岸只有风拂林叶,芦苇微晃的声音,种平响亮的耳光声在“沙沙”的风声中显得格外突兀惹耳。
太史慈关切地上前走了两步,他很想帮种平看看脸上有没有留红印,然而月亮仅剩的半个角也被云雾遮挡了去,现在想要视物,实在是件难事。
他长于射术,目力算是极为不错,可到了夜晚,却还是有看不清远处物体的毛病,不用说是这样几乎半点光都没有的深夜了。
太史慈觉得他仿佛已成个睁眼瞎,只能靠着听力嗅觉辅助,往种平所在的地上靠过去。
“少府?”
“……没事,是虫子。”
种平尴尬地挠挠脸,自己也感觉这一巴掌拍得有些重了。
“少府您没事吧?”
太史慈的话音还没落下,对岸便传来了一道更加关切慌乱的问询声。
种平整个人僵住,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这熟悉的声音……
“仲明?”
种平语气中参杂着几分不确定。
他是听说打徐州这事,陶商这傻子也掺和了进来。
但种平心中还是很乐观的,别人不知道陶商什么性格,他还不知道吗?那就是个混子啊!
怎么可能主动申请上战场,还是做前锋去打自己亲爹。
简直天方夜谭。
种平一直抱着陶商估计是被人坑了,到徐州也就是做个过场的想法。
结果今天,竟然真的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中。
种平的心情简直复杂到难以言喻。
“是我!少府您先等等。”
陶商一边说话,一边伸出脚往水里踩了踩,确定没什么尖锐石块之类的东西后,急匆匆便入了河。
对面传来了一阵阵“哗啦哗啦”的蹚水声。
种平恨不得抓着陶谦,把他脑袋打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我知道你想走捷径升官,可你现在是从悬崖往下跳自由落体啊!快是快,直接一步到位,落地成盒。
我是不是还得恭喜你提前投胎,卷死别人了?
种平当初为了从陶谦手中借兵,硬是将陶商忽悠到了手里,说得好听是共图大事,说得不好听就是把陶商当成了块兵符在用。
事后虽然陶商算是得偿所愿,成功入朝为官,但种平心中还是有些歉疚,毕竟一开始他对陶商的算计是实打实的,而且陶商这傻小子心眼实,的确不是个当官的料子。
种平几句话把人家一个好好的世家公子忽悠来了许都打拼,不仅没做好售后,还因为几分他的缘故,导致陶商在朝中也不招董承张喜待见。
更别说拿人手短,那许耽和几百丹阳兵还挂在他名下呢,种平多少还欠着陶谦的情。
种平越想越觉得这锅他是非背不可,陶商能被派到徐州,没准又是张喜那老小子在背后坑人,搞不好还是冲他来的,陶商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
“数日未见,少府怎么瘦削了这许多?”
陶商上了岸,本想挤干净吸饱水的下裳,但又意识到这样会湿了手,难免弄脏种平的衣衫,因此将手转了方向,大大咧咧地往种平肩膀上拍。
种平心说这小子心可真大啊,都这样了还能跟自己开玩笑呢?这是一点没把这个做先锋的命令放在心上啊。
“仲明躲了一夜,便是为了看平身上少了几两肉?”
种平没好气地发问。
“那倒不是……”陶商讪讪一笑,“少府不是知道了嘛,我原本在阴平好好屯着兵,谁想到会突然少了一支……我原先还以为是被我爹扣下了呢。”
陶商说着,小心翼翼觑着种平神色,无比郑重地表示:“少府放心,我带来的人都是可信的,今天的事,保证一个唾沫都飞不出去。”
种平一时无语,他心说这个倒是其次,现在你首要的不应该想法子躲开徐州,避免跟你爹对上吗……儿子领兵屠老子的地盘,这算是个怎么回事?
陶商很明显完全没考虑过这事,他没心没肺的凑在种平身边:“少府怎么也来了徐州?是要见曹兖州吗?我明日便可以送少府去彭城。”
种平欲言又止,他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陶商其实只是打着个“前锋”的名头,实际并没有上战场,做的只是后勤之类的活呢?
……要真是如此,倒也算是件好事,不过若能说服曹老板,还是想办法把这傻小子送回许都吧。
总不能真叫人看故土被屠戮,还被逼着同亲人旧友生死搏杀吧……
种平脑海中冒出了很多糟糕的画面,他很想再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让你拖人下水!
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