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引很快反应过来,并非是眼前一黑,而是坠入了全黑的深渊。
耳边,庄师的声音越来越远,“人间一天,地府一年,沈香引,保重。”
地府?
一天等于一年?!
在不断下坠的强烈失重感中,沈香引耳边充斥各种遥远的幽怨哀嚎。
变幻过十八个境地,摔到地上,如羽毛落地,毫发无损。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周围安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还没来得及反应,轰的一声,几米外亮起火把。
暗红色的火光下,头戴森白鬼面,手持森寒铁链,身穿马面裙的男子缓缓走近。
是阿傍,见到沈香引后浑身一僵,吊着慢悠悠的京腔道:“活见鬼,你怎么在这儿?”
“阿傍?!”沈香引紧锁眉心,她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阿傍抖开手中的黄纸,“自己过来看看。”
沈香引刚看到阿傍手中黄纸的时候,是庄师刚才烧掉的符纸模样,一瞬间变幻成一张写满字的白纸。
上面赫然写着:
天地神明在上:
沈香引因受邪魔蛊惑,间接导致六名无辜之人丧命,特此写下状书,恳请阴曹地府诸位神明公正审理,以慰亡魂,平息生者之愤。正义若能伸张,世间方有光明。
此状上达。
落款:庄舒怀。
沈香引看到这里心跳如鼓,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呼吸都没力气。
是啊,夺走他人性命,只是超度就完了吗?哪有那么好赎罪的……
状纸下方,渐渐隐现一行小字。
沈香引一面觉得荒谬一面眩晕到浑身打颤。
庄师说最多十天能回去,意味着她最多会在这里呆十年!
脑海中,地狱诸种惨不忍睹的画面闪过脑海。
活生生投入沸腾油锅中,受尽煎熬和灼烧之苦,浑身烫出大泡。
或被迫爬上锋利的刀山,每一步都遭受割裂和刺痛,撕碎血肉。
或在巨大的石磨中碾磨,直至磨成粉末,痛不欲生。
或者浸泡在血池中,血液腐蚀肌肤,痛苦难耐却意识清醒……
哪一种?
她要经历哪一种?!
别人下地狱,赎过罪就能洗净前程,忘记一切,获得新生。
她不能。
阿傍的声音在耳边很虚,听不真切,沈香引耳鸣了。
“我倒觉得是好事儿,你因不老不死,业障不消,会成为现世报,如今有人法力通天地,送你下来受幽冥地狱之苦,反正你也死不了,无非受些苦。”
“什么——幽冥地狱?”沈香引回过神来,有些怔愣地看向阿傍手中的状纸。
下端浮现清晰的,赫然是:生人地狱,幽冥之地,受难解罚,三年。
三年,不算久。
“嚯!”阿傍看清了时间,转着腔调自言自语似的,“有人替你压了时间,本事可真不小。”
沈香引喃喃道:“庄师果然有些神通。”
“庄师?”阿傍挑起一边眉毛,淡淡道:“她可没这个道行。”
沈香引接着问:“那是谁?压了时间是什么意思?”
阿傍耸肩,“你这明知故犯,六条人命呐,告状告到下边儿来,不得百年起步么,才三年,肯定是有人替你受过了。”
“这还能替?”沈香引恢复了一些觉知,大脑也开始运转。
阿傍漫不经心抠着指甲,“嗯,家人可以。”
沈香引又问:“家人?”
“对,亲人。”阿傍回得脆生,吊儿郎当的京腔漠然。
“亲人?!”沈香引惊愕万分,费解的同时内心涌出很多不切实际的猜测。
阿傍今日似乎心情不错,耐着性子慢条斯理解释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听过吗?一个人犯下罪孽,也可以报应到家人身上。”
沈香引心脏心中焦灼,想要知道这一切的缘由,“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人在世了。”
“不知道。”阿傍淡然置之,又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问她:“沈香引,你该不会有什么神仙亲戚吧?”
“不可能啊……”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是有什么神仙亲戚,那是不是也跟她会长生不老有关?
想到这,沈香引心潮起伏剧烈,“什么关系的亲戚的能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能行么?”
阿傍淡而不厌的轻哼了一声,“父母,子女,结发夫妻。”
沈香引挨个想来,她的父母都是普通人,而她自己从来没有婚育过。
“没有,不可能。”
阿傍不打算继续聊下去,折起状纸。
“那就不知道了,一切万物,自有因果,不知你这是承了谁的善果,偷着乐去吧。”
还偷着乐…她在人间受苦受难上百年不得轮回,身心俱损一朝行将踏错。
前一刻还在鹤冲天的床边守着,对他说很快回来,下一刻落入生人地狱,服刑三年……
庄师没有提前给任何提示,打的她这叫个措手不及。
果然,命运在给你降下厄难的时候,并不会提前告知。
这也算是庄师给她上的一课……
只是,如果提前知道要隔那么久才能见鹤冲天,她一定会好好告别。
于他是三日,于她是一千多个日夜。
阿傍说有人替她受过罚,那么这三年对她来说更像是个小惩罚。
即便如此,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对未知的恐惧,对牢笼的抗拒。
沈香引急声追问:“阿傍,幽冥地狱是什么样的?”
阿傍挥了挥手,扫过当前空间的四方,“就是这儿,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就是小黑屋。”
阿傍说的轻巧,但沈香引清楚,一个人关在封闭的黑暗中,用不了多久就会疯掉。
臭名昭著的“感官剥夺”实验,参与者在没有任何外部刺激的环境中待了几天到几周,就会出现幻觉和严重的心理应激反应。
即便是没有感官剥夺且心理素质强大的宇航员,在长期的太空任务中经历孤独和隔离的压力,几个月内便会出现认知功能下降、睡眠障碍、情绪问题等问题。
阿傍将沈香引眼中的恐惧尽收眼底,“行了,这么着,这把长明火我给你留下。”
说着,阿傍转身要走。
“等等,你会偶尔来看看我?”沈香引慌神叫住阿傍,一想到阿傍走了之后自己要面对长久的幽冥,心里发慌。
“不能。”阿傍有些心不在焉,又补了一句:“对了,这儿可没吃没喝,你注意着点,别再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