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承继永远记得妹妹诞生的那天,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她比阿淮大了十二岁,皇女本就早熟,况且她这个太女,太多人盯着了,稍微一点点的错,都要被人拎出来各种鞭打了。
听闻阿娘要生了,她课也不上了,马上跟老师告辞,赶来了有凤宫。
问题是,她在东宫那么远都来了,母皇居然还没有来。
她想进去看,却被嬷嬷拦住了,说不能进去。
她只好去看看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不,结果就看到一个接生婆被几个人带来了,说是陛下亲自安排的。
镇国公府派来了两个坤泽医官,有她们在,根本不需要什么接生婆。
而且太医院有坤泽医官,专门用来给后宫嫔妃接生的。
这是当初楚无虞的主意,生孩子是一件难事,而后宫嫔妃被看作皇帝的私有物,医官多是乾元,要是嫔妃生产过程出什么意外,就算平时有个私密的病症,都不好让人看的。
有背景的呢,身边会有家里人送来的坤泽医官,没背景的,难道就等死吗?
所以楚无虞特别安排了坤泽医官,让嫔妃们不要讳疾忌医。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再找一个接生婆过来,就是多此一举。
云承继虽小,但身处皇宫,又能单纯到哪里去,马上就察觉,这里面有事。
皇帝身边的头号内监,带着接生婆来了,下令要人进去。
有凤宫里面的人只能阻拦,却被扣下了一个又一个帽子。
再这样下去,就算有凤宫的人拦阻了接生婆,等这件事结束,她们也得死。
皇权不可挑战,除非是她出手。
她是太女,拦住了这些人又能如何。
而要让有凤宫的奴婢承担,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云承继不再迟疑,立即走出去怒声道:“放肆,孤看谁敢闯有凤宫!”
见到太女殿下,众人立马归了一地。
为首的内监出来道:“殿下,陛下派了接生婆来,可这几个人偏拦着不让进去,陛下还能害娘娘不成?”
“再说了,几个不知死活的奴婢,敢拦住我等,就是藐视......”
不等她说完,云承继直接一巴掌扇了上去。
后面两个字该说“皇权”了,这两个字一说出来,有凤宫的奴婢,恐得死上一批了。
她常年习武,哪怕只有十二岁,一巴掌的力度也不轻。
“狗东西,你可要想好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云承继的声音冰冷,伸出手,旁边的侍卫立马递上了一把横刀。
她把刀鞘扔在一旁,手中的刀挽出一朵刀花,“今日,谁要进去,孤就要了谁的命。”
这......
为首内监沉吟,她清楚,只要她敢闯,太女肯定会杀了她。
而且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有凤宫,皇后居所,皇后的
背后还有镇国公府。
她能对几个奴婢强横些,强闯有凤宫??[,她还没有那个胆子。
要不然,不等太女来,她们已经进去了,何必在这跟人磨嘴皮子。
“可是殿下,接生婆是陛下派来的。”
“你是在用陛下压孤?”
“奴婢不敢。”
云承继冷笑一声:“陛下是心疼阿娘,才派了人来,可是里面人已经够多了,进去反倒是添乱。”
“而且,陛下送来这个什么婆,可有明旨?”
明旨?这不是乱来嘛。
皇帝派个人来,奖励个东西,都是口谕,哪里来的明旨。
云承继又问:“起居郎可有记录?”
派一个接生婆到后宫,起居郎怎么会记录。
况且......内监低下了头,她听到陛下吩咐,让起居郎去用饭了,这才让她带人来的。
为何要避开起居郎,还未下发明旨?
一般人都知道,她是皇帝身边的头号内监,她还敢胡乱传陛下口谕?她露面了,必然是代表着陛下的。
可这次不一样,光没有记录这一点儿L,随便找个名头,就能把她给杀了。
为首内监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就知道接生婆有问题,而自己是替死鬼。
要是她再说,太女真的放人进去了,那她就死定了。
也好,有太女殿下拦住她,有什么错也怪不到她身上。
为首内监想明白后,连忙跪爬再地上,装作被驯服的模样。
实在不是自己蠢笨,而是太女殿下太强硬。
希望陛下来了看到这一幕,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云承继见这个内监还算聪明,冷笑不语。
能坐到内监首领的,没有一个蠢货。
可能是得到了这边的消息,皇帝终于赶了过来。
看着她持刀坐在正中间的样子,不由得蹙眉冷声道:“堂堂太女,成何体统。”
云承继忙起身行礼,“启禀陛下,臣去钦天监算了一卦,说阿娘此次生产,恐有小人作祟,邪风入侵,破解办法有二,需真龙坐镇,陛下忙于国事,不曾前来护佑,臣就问钦天监,是否还有别的办法。”
“钦天监回,臣是太女,易有金龙护体,可以坐镇,但需手持利刃,不许任何人进入,还能镇压有人故意释放的邪祟。”
皇帝气急,“荒唐,身为太女,妄言鬼神,简直是无储君之风范。”
“陛下,事关阿娘,臣不得不信。”
云承继的语气不卑不亢,很是冷静,“臣找的是钦天监,而非民间神棍,钦天监历朝历代都有设,何以荒唐?”
“另,钦天监所说的小人作祟,邪风入侵,说明有人要对有凤宫使坏,陛下不去问钦天监是否有此事,为何处处质问于臣?”
“有人要以鬼怪之说害有凤宫,臣在此坐镇有何不对?阿娘要生的消息传出,臣自东宫而来,已到近半个时辰,若
陛下早来,何至于是臣坐在这?”
云承继向来认为,跟人辩论,不要着急辩解,而是直接找对方本人的错处,辩解则落了下乘。
反正是皇帝先说重话的。
果然,皇帝立刻生气了,“放肆,谁教你与朕这样说话的?”
“外祖在外为陛下驻守边境,力战北齐,阿娘在里面辛苦生孩子,陛下过了这么许久才来,还不让臣说了吗?”
云承继少年心性,不曾怕了皇帝,她知这样讲非君臣之道,为了阿娘,她可以跟皇帝硬刚。
“你......”皇帝沉声道:“朕有国事,生孩子而已,需要朕亲自来看吗?”
“而已?陛下不知,坤泽生孩子,是鬼门关走一遭吗?”
云承继心中的怒火一下子上来了,冷声道:“陛下,果真是薄情寡义。”
“你......云承继,信不信朕废了你?”
皇帝的怒火,没有人她有任何的害怕,反倒激起了她心中的怒气,她冷哼一声嘲讽道:“废孤?你敢吗?”
她从一初就知道,不是皇帝想立她为太女,而是先帝立的她为太女,否则皇帝就别想做皇帝。
她对自己母亲自然是敬重的,可自从外祖率军镇守边境后,皇帝的态度便变了,不是很大,但能感觉的到。
阿娘也跟她说,皇帝为人薄情,非必要,阿娘都不会生下她们。
阿娘还说过,皇帝自私,没有人能超越皇权,天下百姓在她看来,只要能为她的帝王路献祭,她不介意血流成河。
云承继对皇帝没有太多的好感,实在是她能感觉到,当初她们还在潜邸的时候,比起阿娘,皇帝更喜欢去别的侍妾那里。
来她们这,也就是送礼的。
阿娘一点儿L都不在意,皇帝来不来,只要礼到就好了。
那个时候,云承继只以为,皇帝只是跟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乾元,大多数母亲一样,介于负责任与不负责任之间。
所谓负责,只对自己喜爱的孩子负责。
因为爱,才会想要对方成才,皇帝并不爱她,不爱阿娘。
再加上她渐长,搬到东宫,阿娘就不再隐瞒她什么,省的让她太相信皇帝,反而害了自己。
本来她跟皇帝就没有什么感情,关于阿娘的话,她自然是信的,就算没有切身体验过,怀疑的种子也埋下了。
不然她遇见此事,不会立马想到是皇帝的阴谋。
为了阿娘,她不介意跟皇帝撕破脸。
显然,皇帝只是想要恐吓小孩,她以为的云承继,只是一个孩子。
“丞继,你是一国之太女,以国为重,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皇帝开始倒打一耙,“为帝王者,万事国为先,别说是后宫妃嫔生孩子,就算是她们死了,在国事面前,也为轻。”
云承继的眼睛冷意一闪而过,她抬眸道:“那阿娘,一国之皇后,也为轻吗?”
她没有错过皇
帝眼睛里的恨意。
“自然。”
她心中冷哼,也知道皇帝是在挽回话题。
前朝发生的事情,导致了皇帝忽如其来的怒火,但理智回归后,皇帝开始为自己刚刚的一番话找借口了。
云承继垂下的眸子里满是嘲讽,其实知道是什么事情。
北齐再次来犯,外祖抵挡,大军粮草见底,于是派人来上都城索要,可户部磨磨唧唧的不给,背后的指示显然是皇帝。
皇帝私心想让玄甲军死在边境,可她不想想,玄甲军死光了,谁为南秦抵抗北齐。
可能比起抵御外敌,对皇帝来说,皇权更重要吧。
皇帝不批粮草,外祖也不怂,直接自己用印,那是先帝给的,粮草官立马运着粮草走了。
比起皇帝开不开心,镇国公府日后何去何从,有什么重要的,只要十万大军不挨饿打仗,一切后果,她们镇国公府担得起。
先帝不也说过嘛,若新帝负镇国公府,这天下,镇国公府自取之。
镇国公府历代马革裹尸,无怨无悔。
先帝要走了她家的掌上明珠,要镇国公府守护南秦,不惜留下一道遗旨。
云承继听阿娘说过这道旨意,阿娘说:“这道旨意实乃试探,一旦镇国公府敢接这道旨意,那老镇国公,乃至整个镇国公府,都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但这样的试探,还有这样的条件,也让楚家跟云家的情分断了。
要是皇帝真的敢对镇国公府做些什么,那这云氏天下也没有什么不好颠覆的。
何况当今太女,也有镇国公府的血脉。
随着年龄的增长,云承继才算明白,为什么她小小年纪的时候,阿娘要跟她说这么多,原来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小小的她心里,早就种下了一颗种子。
十二岁的她,心里的种子早已萌芽,对皇帝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就在这时,里面响起兴奋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皇女。”
皇女?皇帝微微蹙眉,两个嫡出乾元,楚无虞这个皇后,坐的越发的稳了。
里面的人,是真的没用。
等到人一个一个的出来后,皇帝才知道,什么是没用,她安插的毒刺已经被拔出了。
那两个坤泽医官少了一个,被别的人替上了,她白瞎安排了一出,接生婆强闯的戏。
皇帝冷冷的看了一眼首领内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当真该死。
夜里,几具尸体从太极宫抬出,皇帝身边的首领内监少了一个。
而大家都沉浸在,皇后又诞下一个皇女的事情上,而且皇帝立马给孩子封楚湘王,封地湘州,后宫的那些妃嫔,牙都快咬碎了。
一出生就封王,还是湘州之主楚湘王,历朝历代都没有哪个王上能刚出生就获封一州之地的。
后宫的嫔妃咬牙切齿道:“区区一个婴儿L,封赏就这么重,小心一命呜呼了。”
事实如此,要不是云丞淮的到来,这个孩子就是个走剧情的躯壳。
这样的话,楚无虞自然知道,对此,她只是笑笑。
一旁的云承继却很担心,“阿娘,妹妹不会有事吧?”
虽然她觉得妹妹皱皱巴巴的不好看,但是血脉相连的感觉很神奇,她可不想失了这个小不点。
楚无虞摇头,神色温柔,“自然不会。”
“阿娘,要不我去请安国寺的福缘大师再来看看?”
“不必,少信那老神棍的话。”楚无虞尽管不信这个,但是对福缘大师,她还是敬畏的,一点儿L都不想见福缘大师。
“可我已经请来了。”
云承继满脸的无辜。
楚无虞:“......”
结果福缘大师还真的算出来妹妹八岁时有一劫难,此劫难会导致阿淮失魂。
就跟阿淮没有出来的时候,福缘大师说阿淮天生少一魂一样。
她可不希望这些话是真的,所以只要她有空,就会来看阿淮,看着阿淮的脸,神奇的一日比一日的光滑,她就稀罕的不得了。
可惜她不敢抱,阿娘说没关系,可妹妹太软了,她生怕碰坏了。
“没关系的老大,抱抱她。”
楚无虞坐好月子,身体还在恢复中,只要不太过劳累就好。
云承继连连摇头,“我,我怕弄伤她。”
“不会弄伤。”楚无虞笑着,直接把云丞淮放了她的怀里。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崽崽,眼睛亮亮的,里面有着不明显的好奇。
她有些疑惑,刚满月的婴儿L有好奇这种情绪吗?
不过她很开心,这样是不是证明,福缘大师说的话是假的了?
阿娘说的没错,果真是个老神棍。
“阿淮?”她柔声叫道,生怕大声点儿L,吓到自己怀里这个软软的物体。
实在是太软了,抱在怀里没什么感觉,她都害怕自己一个没有抱不住,伤了自家妹妹。
怀里的云丞淮也在盯着自己的阿姐,怪好看的,就阿姐的这张脸,小小年纪,竟如此之美。
她看阿娘也很好看,看来以后自己长的也不会差了。
一家子颜值高的女人,当真令人开心。
时间久了她才知道,自己穿的地方,是一个abo世界,慢慢的才理清楚自己的处境。
更让她震惊的是,她得知阿娘就是她的妈妈。
这个发现让她很是震惊,可惜她暂时说不了话,无法告知妈妈这个秘密。
最令她欣喜的是,这辈子她居然有姐妹,上辈子她可是独生女。
所以对待阿姐,她又新奇又喜欢,为了让阿姐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屁孩多多来找自己,她可是经常跟阿姐卖萌的。
因此,云承继特别喜欢来找妹妹,特别是看到妹妹跟自己笑的时候,觉得一天的劳累都没有了,心灵被净化。
......
“阿淮,阿姐来了。
又是一日下学?[(,已经十四岁,成为高高的少年女郎的云承继,第一件事就是到有凤宫中见妹妹。
云丞淮已经两岁了,走路很稳,正在有凤宫里溜达着玩。
她又不能看书,一个两岁小孩看书,胡乱翻还行,真看懂了,不得吓死人啊。
还好阿娘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经常跟她议事。
可是日子还是很无聊,听到阿姐来了,她眼睛一亮,立马跑到阿姐的旁边,在阿姐担惊受怕的声音中,扑到了对方的怀里。
“你啊,这么快干嘛。”云承继忍不住在小家伙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云丞淮不满的在她怀里扭了扭,“阿姐,打人是不对的。”
“噗,小大人。”
云承继可太喜欢逗妹妹了,可爱的不行。
她抱着妹妹往里面走,只听妹妹在怀里问道:“阿姐,你今日学了什么?”
“孤今日上午习武,下午去练了骑马,过几日秋猎,身为太女,得夺得头筹才行。”
不是她吹,自从她参加秋猎以后,在众皇女中,她从来都是第一。
然后她就看到怀里的小家伙眼睛亮亮的惊呼道:“骑马狩猎吗?我也好想去。”
她不由得被逗笑了,“等你长大了,孤带你去。”
“真的?”
“当然。”
“那我也要学武,学骑马。”
“好,孤教你。”
说起来,妹妹的启蒙都是她教的。
皇女的启蒙一般比较早,三四岁就可以启蒙了,六岁入太学。
除了阿娘跟女官教授,妹妹的启蒙功课都是她布置的,还教妹妹学认字写字。
......
时间这种东西,不能细数,不然过的太快了些。
转眼间,云承继离开太学,进入了朝堂。
她之前也上朝,只是在学习,还不能参政,她从太学毕业后,就能提出自己的政见了。
她一直都是百官口中的好太女,平日里温和儒雅,礼贤下士,不管是文还是武,跟人比拼从未输过。
而且云承继的贤明,百官亲眼目睹,储君代表着这个国家的希望,储君如此,百官们心中有希望。
当今陛下多疑,故作一副明君模样,实际上朝堂重臣哪个看不出来。
但是无妨,太女殿下参政后,提出了一系列的措施,百官拥戴,百姓爱戴,名声上渐渐超过了皇帝。
云承继无所谓,她只想完成自己的理想,至于皇帝怎么想,一点儿L都不重要。
十八岁的她,对皇帝这个母亲,早已没有了幻想。
外人不知道,因为皇帝流水一样的东西赏到有凤宫,外臣只道帝后感情和睦。
还有后宫的妃嫔们看不清里面的事情,以为皇帝真的很宠皇后。
事实上,这就是捧杀,真正放在心里的,送什么东西都是
偷偷的送,连银子金子,都打成瓜子的样子,方便对方赏人。
要是阿娘是个拎不清的,被捧过了头,在宫中嚣张跋扈,再传到宫外去,还得连累镇国公府。
还好阿娘向来不看重这些,又不爱出门,整天躲在有凤宫里面过自己的小日子。
生下阿淮后,皇帝一来就被赶走了,阿娘一点儿L面子都不想给皇帝。
云承继自然紧跟阿娘的脚步,直到她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
以往练剑,她练一个上午都不觉得累,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才练一个时辰不到,就隐隐的出虚汗了。
她找医官查也查不出来什么,可她才十八岁,怎么会这样。
她不想让阿娘担心,就自己出宫去找外面的医者,找了很多人才查出来,这个毒已经用在她身上好多年了,目前毒入骨髓,慢慢开始发作了。
她自己着手去查,直到查到了皇帝的身上,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用时两年,她才查清楚,可想而知,皇帝藏的有多深。
就在她准备找个时间把事情告诉阿娘,就听到了皇宫的丧钟响起,她数了声音,这才知道阿娘没了。
从阿娘像是没时间似的,往她的脑子里面塞了那么多信息开始,她就应该猜到,阿娘会离开。
令她崩溃的是,阿淮也变了。
要不是阿娘跟她说,让她等阿淮回来,她当时就会发动政变,让皇帝死。
可是看着对她陌生的妹妹,看着那空洞的眼神。
云承继就知道,她会陷入永久的,孤寂的等待中,像一潭死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