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王怒退北齐使臣的事情,正在上都城发酵。
昨天晚上,云丞淮就接到了旨意,让她参加今日的朝会。
她身上没有官职,是不用参加朝会的,皇帝突然下达旨意,定然是为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清晨,云丞淮吃完早饭,由小北帮她穿上朝服。
一身宽大的红色蟒袍,头戴镶嵌着各种宝石的金冠,行动起来略微有些不便,但看起来高贵威严。
要不是云丞淮的表情太过不满,走出去还真能唬人。
“夫人,为何不能由夫人代我上朝?”对此她很不满,上朝就得跟人打嘴皮子。
虽然她嘴皮子利索,但是也不想天天跟人吵架啊。
沈流年白了她一眼,“天下只有乾元能做官,可没有坤泽能做官。”
“谁说没有。”云丞淮可看了不少历代史书,“康盛之前坤泽做官虽然罕见,却并不是没有,前朝的战神,高祖在时的关内侯,都是坤泽。”
“前朝的战神,出身武将世家,以自己阿姐的身份参战,后被识破,只是手领重病,皇帝才封其为战神,一个虚名把她换下,最后惨死。”
沈流年冷笑了一声继续道:“关内侯,出身武将世家,从小就生活在边关,以坤泽之身屡次出入北境,可惜皇帝决策出错,害的东南防线被击溃,其母其阿娘,姐妹姊娣,全都战死,只留下了她一个独苗,她不得已召集旧部,夺回东南防线,还灭了蒙阳国,因满门忠烈,守土之责,灭国之功,她才被封为关内侯。”
“没过几年,关内侯被立为新帝皇后,又没过几年,就在后宫消逝了,对外宣称,其征战多年,旧伤众多,终是离国而去。”
说到这里,沈流年抬眸,游离的目光回归集中在云丞淮的身上,“这个说辞,你信吗?”
云丞淮语塞,皇家的事情是真是假谁能说的清呢,她才来这个世界短短一个月,就深刻的体会到了皇家虚伪,勋贵世家的虚伪。
这些人,只要保持着表面的风光,还有面子上过的去就好了,至于内里的事情,只要捂的紧紧的,外面又如何知道,一旦走漏了风声,那可就是满上都城的笑话了。
她道:“历代有才华的坤泽不少,若能做官,不比满朝的官员差。”
沈流年歪头望着她,“你当真这么想?”
“当然,在我看来,德才兼备之人,不分乾元坤泽。”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沈流年垂眸,低声一笑,似在含羞轻笑,惹的云丞淮心中一动,随即移开眼睛不敢再看。
她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朝服道:“夫人,我去上朝了,等我回来再给夫人治疗。”
不知为何,昨晚沈流年忽然答应,让她帮忙治疗了。
沈流年体内的麝香还未根除,按照府医的意思,需要连续七天,两人情丝交融才行,后面再用药膳滋补,等到三个月后胎坐稳了,也就没事了。
之前拖了很多天,就是沈流年
不同意这个治疗方法。
昨晚对方突然提起,她还吓了一跳。
不过,她挺喜欢那个感觉的,有种说不出来的美好,令人上瘾。
她的话惹的沈流年脸上一红,拿起旁边的靠枕就砸在了她的身上,“滚。”
“夫人一大早就这么大的怒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昨晚怎么你了一样。”云丞淮见沈流年害羞,嘴上更是口无遮拦。
她就爱看沈流年害羞气恼的模样,实在是上头。
沈流年咬了咬牙,手上又抄起了一个枕头,还要再扔,她连忙往外间走去。
“夫人再睡会儿,等我回来给夫人汇报朝会上的事。”
她大步走出屋内,外面的天还是黑的,这么早的朝会,真是辛苦。
还好,南秦的制度比较完善,三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平日里自行去衙门就好了,特殊情况,皇帝会下旨召集,一般都是小朝会的成员,商量的差不多了,再拿到大朝会上面说。
小朝是皇帝跟丞相还有各个近臣开会,如丞相,六部尚书等,一般时间不会太早,基本再巳时,大朝不一样,卯时正就要开始,卯时初就要出发了,以前去的更早,后来可能是皇帝也起不来,就改了时间。
那些离的远的小官,只能起的更早,生怕错过朝会获罪。
云丞淮走的太快,没有注意到身后沈流年看她的目光,嘴里还念叨着:“有才华的坤泽也能做官吗?”
她自是认为可以的,只是时代限制,才华跟能力,并不代表着可以做官。
满朝文武皆是乾元,和元只能为吏,军中打拼出来的军功,也不是能一直升官的,相比乾元,一眼能望到头。
况且,在人们看来,乾元——坤泽——和元,这样一个排列方式,几乎是深入人心。
云丞淮的时不时的说出一些惊人言论,还真令人刮目相看。
一个出身皇室,享受万民供养的皇族,占尽了各种利益的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哪怕是世人推崇的先生,在面对乾元,坤泽,和元的问题上,还是很迂腐。
那也不是迂腐,那是千百年来,刻在人骨子里的认知,想要改变太难。
云丞淮时不时透露出来的东西,那过于理想了,且不切实际。
可沈流年偏偏觉得,就该是云丞淮说的那样,不管是乾元,坤泽还是和元,人品能力决定位置。
可惜她无力改变,她能做的,目前还只是改变沈家一家而已。
在沈家,跟南灵北竹一样,武艺历害,或是总有一面突出的坤泽,和元有很多,她们并没有埋没,在沈家居于各个重要的位置上。
可纵观北齐跟南秦的朝堂,全是乾元,足以说明,这个世道很难改变。
......
云丞淮坐在车上小憩,起来的太早,眼睛都睁不开。
也就是古代没什么娱乐活动,应该是说,没什么她能参与的娱乐活动,晚上就睡的早了些,这会儿困
归困,还能撑住。
得亏楚湘王府距离皇宫不算远,马车又平稳,让她在车上好好的眯了一会儿。
待她下车,天已经蒙蒙亮了,宫城外面有很多大臣等着。
她们跟她不一样,她可以进入二门,进到房间里烤火,有内监专门奉上茶水茶点。
这是王上高官才有的待遇,品级低的小官,只能在外面等着,直到宫门大开。
由于她的出现,原本死气沉沉的宫门口,掀起了些许的波澜。
宫城门外,到处都是耳朵,她们哪敢多说,大多都是跟相熟之人对视一眼。
下车后,内监引着她往屋内去,她在里面见到不少高官,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随便跺跺脚,都能引得南秦震动。
众人看到她来,忙起身道:“参见楚湘王殿下。”
她没有前身那么无礼,也不会过于热情,只是道:“诸位免礼。”
她看向稳坐在高位的几位皇女,分别是老二,老四到老七。
老三在南中跟随顾以柳的母亲武安侯的身边历练,老三是个狂人,自小就喊打喊杀的,放在边境也算是不错的地方,早早的离开了夺嫡的漩涡,如今手里握有两万军队,也算是自在。
剩下的皇女,成年的也不少,只是能入朝堂任职的,就老七之上的那几个,连老八还是个没什么事情的闲散王上。
几个皇女定坐在位置上等待着她行礼,妹妹给姐姐行礼正常,可在嫡庶有别的古代,只有庶出给嫡出行礼的份。
这几个人连个眼神都不给她,她自然也不能非要贴上去说些什么不是。
于是,云丞淮随便找了个位置一坐,手放在汤婆子上暖着。
距离朝会没几分钟的时间了,她们没有踩点到,也是知道当今陛下小心眼,宁愿提前一些时间,也绝不摆架子。
云丞淮自己坐在一边,也不跟众人说话,因为有她在,这些人也不好说什么,屋内陷入了沉默。
老二脾气比较炸,本身就对她印象不好,见她连个招呼都不打,自顾自的坐下,猛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云丞淮才懒得理,除了知道甩脸色摔杯子,还能干什么。
别的不说,至少目前已经表露夺嫡心思的皇女,她还没看出,哪个能当皇帝的。
要是这些皇女继位,对百姓来说,还真是一种苦难。
随着内监的通报,说时辰到了,众人起身往屋外走去。
老二路过她,还冷哼一声。
离谱,前身还真是不受人待见,两位丞相,六部尚书,还有一些人,除了一开始行礼,对她都是爱答不理的。
这就是一个屋子,别的屋子里面还有武将什么的。
那些人不爱跟文官坐一起,两边坐一起总是要阴阳怪气的内涵几句,多的时候还要吵起来。
南秦开国到现在,逐渐开始重文轻武,皇女们都愿意跟文官结交,所以内监自觉把她领到这个
屋子了。
她目不斜视的跟在众皇女身后,脑子里面却在盘算着,看似低调,谁的目光又都没能略过她。
正走着,一个人突然撞了她一下,她疑惑的看过去,就看到一张憨厚的肉脸,官服都掩盖不住这人浑身的肌肉。
对方冲她憨笑一声,“抱歉,楚湘王殿下,臣走神了,没看到。”
“勇毅侯。”她微笑叫了一声。
满朝堂的公侯官员,得亏了前身认识的不少,否则她还真叫不出人来。
这个勇毅侯,曾经在老镇国公手下。
这么看起来,满朝的武将,一大半都是老镇国公带出来的,怪不得皇帝慌了。
云丞淮加快了步伐往前走去,宽大的袖袍下,手里紧握着一个纸团。
这是刚刚勇毅侯方安宜递给她的纸条,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
她单手把纸条弄开,装作咳嗽的样子,快速扫了一眼手中的纸条。
——四联合众官员,要赶殿下去封地。
这样的一行字,让云丞淮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老四人不错。
她左右看了看,把纸条塞进了披风的夹层里面。
然后对小北小声说了句,把纸条销毁,在进入大殿前,把披风脱给了小北。
她随着一行人走到殿中,与众皇女站在一起。
她第一次上朝,不知道怎么做,跟着众人一起就好了。
满朝文武刚站定没多久,内监高声道:“陛下到。”
一众官员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叫起,满朝文武谢恩,朝会才正式开始。
云丞淮的耳边震的嗡嗡的,不得不说,古代仪式感很强,这也是体现皇权的一种方式。
随着官员一个一个的奏上,她几乎要听困了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人点了她的名。
“陛下,昨日楚湘王在街市上怒斩北齐军旗,还让府中用长矛指着使团诸人,昨日使团副使找到臣,让臣给北齐一个说法。”
说话的人是礼部右侍郎,负责这次接待使团。
皇帝一听,高声道:“楚湘王呢。”
云丞淮低头撇了撇嘴,装的跟真的一样。
她走出去弯腰行礼道:“陛下。”
“对此,你可有话说?”
“禀陛下,北齐当街拦住王驾,且扬言,我大秦要不给她们一个交代,将大军压境,用此来逼迫我们。”
云丞淮直起了身子,“使团之案,陛下已经交给大理寺跟禁军审理,大理寺还没给出答案,北齐使团就迫不及待地要泼脏水,焉知她们不是要找借口开战。”
“陛下,诸位臣工,吾有一事想问,若北齐已经铁了心的要与我们开战,在此之前,还要把开战的脏水泼到我们身上,再让我们用自己的手杀自己的人,而我们,也要甘愿做北齐人手里的刀吗?”
她的话一出,立即有武将出来表态道:“陛下,北齐要战,那便战,
战前还要倒打一耙,臣不能忍。”
“对,陛下,北齐那些人狼子野心,迟早要与我们开战,那群兔崽子开战前,还想要师出有名,当我们好欺负啊。”
武将向来主战,有人是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替她说一句话,有的则是明白,军功得在战场上获得。
武将的快速晋升通道,只有在战场。
武将这边话还没说完,就有文官站出来道:“陛下,战争劳民伤财,能不战,还是不战的好。”
“是啊,陛下,绝不能因包庇一人,让两国开战。”这句内涵的不要太明显。
“就算要战,也必须弄清楚为何战。”
“此事皆由楚湘王殿下而起,还请陛下圣裁。”
“若陛下不惩治楚湘王殿下,还请陛下让楚湘王殿下去封地,万一北齐来犯,湘州必须要有主事之人。”
听到有人要让云丞淮去就藩,皇帝终于开口了,“好了,都闭嘴吧,朝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见皇帝发怒,众人不敢再说。
皇帝转而问道:“小九,你说说,该当如何。”
云丞淮装出不知道该怎么办样子,能明显看到,她的袖子都快被她自己揪烂了。
只见她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陛下,臣在集市上对百姓承诺了,北齐要战,臣一定守住边境,不让北齐踏进我国土一步。”
“言既出,臣誓死不退。”
云丞淮当然不希望开战,她想就藩,也不会选择这种办法。
可其实她也没有太多的路可以选,留在上都城每日被针对,各种阴谋争斗不休,每个人都在算计她。
小年那天,让她看到了夺嫡的狠辣,先不说贵妃,贤妃,单说皇后,以后宫所有坤泽的身体为赌,在熏香里放了大量的麝香,不惜伤害无辜,也要让沈流年失了孩子。
这样的阴谋诡计,争斗不止,不是她想要的。
要是北齐真的要战,她就算去守城,也比在这里要好。
她的挣扎皇帝看在眼里,以为她是不得已选择了就藩。
看来老九还是不如太女聪明,或许让其就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皇帝心想,面上却不显得。
满朝文武也各有想法,老镇国公带出来的武将,看她的眼神满是惊喜与欣慰,还有人不屑,也有人欣赏,至于文臣,多数是高兴。
她要是能就藩,她们的主子少了一人竞争。
不是武将不站队,而是有兵权的武将,再有点儿脑子的,都不会轻易站队,况且满朝的武将,大半是老镇国公带出来的,早已跟东宫牵扯不清,这也算是站队吧。
皇帝忌惮东宫,这恐怕就是其一。
可惜直到散朝,皇帝也没有拿定主意,但是无妨,经过今日这么一闹,再加上之前的推波助澜,想来离她们的目标不远了。
云丞淮着急回去告诉沈流年这个好消息,下朝路上一路往回奔,没有要跟谁寒暄的意思。
其实她也是为了避嫌,今日朝会上,太多武将帮她说话了,虽然是暗戳戳的帮,但是她要是留下来感谢寒暄,必定被皇帝怀疑。
皇帝本来就不爽武将跟镇国公府的联系,那就是她跟太女最天然的支持者,她还是不要给别人找麻烦的好。
她日后是要就藩的,跟她们走的太近,日后皇帝算账,首先要被整治的就是她们。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老镇国公为南秦朝堂培养出这么多优秀的将领,皇帝也该知足了。
知足到吃不下睡不着才行。
云丞淮站在宫门口,用冷漠的眼神回首望了一眼,今日朝会,要不是牵扯到就藩,皇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的。
她心中冷哼,皇帝不想让她就藩,还想让她领罪,真当她是前身那个蠢货不成。
她上了马车,没注意到很多人在望着她的背影。
这些都不重要,让人多看两眼,少不了一块肉。
她只想快些回到王府去,她第一次尝试到了归家心切的感觉。
......
回到王府,云丞淮没有停留,大步往正院去。
她到时,沈流年在徐嬷嬷的搀扶下,出神的看着外面的景。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续几天了,雪没有停过,还好是小雪,没有要成灾的意思。
云丞淮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柔声问道:“夫人早饭吃了吗?”
徐嬷嬷忙道:“吃过了,只是吃的不多。”
“那再端一碗粥来吧。”
沈流年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而是问:“如何。”
“跟你说的一样,朝堂上有人提让我就藩的事情,陛下就出声打断了。”
要是那些人单纯给她论罪,皇帝必然不会打断,可一牵扯就藩,皇帝自然忍不住了。
“皇帝不会轻易放你就藩的。”沈流年的声音微沉。
云丞淮点头,“所以我装作不情愿的样子,要镇守湘州。”
北齐异动连连,湘州肯定要有人坐镇,以往抗击北齐,都是镇国公府出面。
如今老镇国公去世,新任镇国公不懂战事,最合适的人,还是云丞淮这个皇女。
湘州本就是她的封地,再派两个通晓战事的将军,守城即可。
这个过程,云丞淮必须要装,装的不想去,一副被迫的样子,才不会让皇帝怀疑。
沈流年“嗯”了一声,这也是她提前跟云丞淮商量好的。
两人既是合作关系,如今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将会影响她们的合作,有些事情,两人都得心里有底才行。
“如此,距离皇帝下决心的时间,就不远了。”
她们当下的目标就是就藩,在封地上,她们就是土皇帝,手握重兵,又掌一州之地,皇帝都不敢轻易动作。
就算日后新帝要削藩,湘州也绝不会是第一个。
“对了。”云丞淮想到了勇毅侯,就把对方给她传纸条的事情说了。
这时,一旁的徐嬷嬷端来了燕窝粥,沈流年接过喝了几口,然后道:“或许是看在老镇国公的份上吧。”
“希望如此。”
单是老镇国公留下的香火情,就足以让其后人受用一生。
可她同样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香火情的维持也是需要实力的。
太女跟她,便是维持这一份香火情存在的关键。
太女稳坐东宫,她又成为一方藩王,才会有更多的人支持她们。
只是......算了,现在想这些为时尚早。
云丞淮看着沈流年放下了碗,也注意到了对方脖颈上隐隐的汗意,还有那双手,像是隐忍紧握之后留下的白。
她明白怎么回事,示意徐嬷嬷出去,随即道:“夫人,该治疗了。”
沈流年脸上一热,自是知道治疗是什么意思。
但大白天的,她还想拖,“还早,一会儿郡主还要过来呢。”
“那就让她等着,你都出虚汗了。”云丞淮可没有什么怀心思,她只是想帮对方治病而已。
沈流年的身体虚弱,这几日也就在屋子里走几步,看着对方这样的不舒服,她可放心不下,还是早点儿治疗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