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逐溪在这荒郊野岭见到周淮琛的快乐只维持了短短不到两分钟,两分钟以后,她的手机就被收走了。
男人穿着作训服,要求她交出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冷肃。
她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的眼睛让人联想到冷剑上的锋芒,此刻她莫名有种直觉,只要她敢不配合,这把冷剑就会立刻出鞘。
她乖乖拉开背包的拉链,拿出手机递给他。
女孩子的手小小的,掌心娇嫩,白净里透着一点被养得很好的粉色,和周淮琛这种千锤百炼粗粝的大掌截然不同。
周淮琛拿走她的手机递给身后的分队长,目光对上小姑娘有点怯的眼睛,缓了缓语气,又问:“还有没有别的通讯设备?”
孟逐溪摇头:“没有了。”
周淮琛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包上,孟逐溪以为他是不相信她,委屈地说:“真没有了,我没有骗你。”
“嗯,我知道。”周淮琛看向她,“但是按照规定,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的所有物品都得暂时交由我们保管。”
“什么调查结果?”孟逐溪白净的小脸上满是茫然。
一旁的突击分队长看明白了,好笑地接了一句:“证明你不是间谍的调查结果。”
孟逐溪:“?”
孟逐溪:“!”
啥?啥间谍?
她怎么就成了间谍了?
孟逐溪从小到大,因为家里娇宠,她惹过的祸比同龄人都要多,叫家长更是从幼儿园一路叫到大学。而她为了分散注意力,使自己看起来叫得也没有那么多,别说直系血亲了,孟家三代以内旁系血亲都被她叫了个遍。爷爷、爸爸、姑姑、姑父、哥哥、表哥……就不久前,连哥哥的朋友都叫上了。
但其实她惹的那些都是芝麻蒜皮的小事儿,也就是今天迟到、明天没交作业、后天在大群里公然跟人顶嘴顶完发现对方是分管学生工作的校长……她不叫家长谁叫?
凭良心说,她这种程度的跟其他富二代富三代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别人家的小孩”,算得上是“榜样”了。更甚至很多时候都不是她的错,譬如其他班的男孩给她递情书,刚好被老师撞见,她本人比老师还懵。
但这次性质完全不一样,连国安部门都惊动了。
周淮琛心里虽然清楚这小姑娘多半是冤枉的,但国家有国家的制度,他有他的职责和使命,他更要为国家和人民的安全负责。孟逐溪还是得按照规定,配合完成调查。
野外训练部分刚好结束,队员集体归队,孟逐溪正好赶上跟他们一路回猎豹队。
猎豹突击队特战大队第一大队门口的三面旗帜迎风飘扬,岗哨处的门缓缓打开,十多辆吉普车秩序井然开进。
国安部门的同志已经到了,孟逐溪一下车,就被带过去。
周淮琛换上了常服,和两名安全官员一同坐在对面。
孟逐溪在经过了最初的茫然和忐忑以后,已经恢复了她天生的松弛感。她的脑回路也简单,如果她是,她肯定会害怕。但她又不是,她什么都没做过,忐忑什么?党和国家肯定会还她清白。
居中的安全官员首先问了她基本信息,然后切入正题,其实那些问题回来之前周淮琛他们就已经问过一遍了。
“小鹿岭山下入口全部封锁,你是怎么进入小鹿岭的?”
“我从山上下去的。”
“南山山脉东西绵延几百公里,你从哪个山进去的?”
“就对面山上,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但上面有一处庄园,他们修了一条玻璃栈道,我从玻璃栈道过来的。”
周淮琛坐在安全官员左边,听到这里解释了一句:“从前的林园,两年前出让出去了。接手人叫冯迟,那条玻璃桥就是冯迟最近新修的,地图上没有。”
周淮琛递给安全官员两页资料,是他第一时间派队员上去拍的照。
安全官员接过看了看,又问孟逐溪:“你不知道猎豹突击队正在小鹿岭进行野外集训吗?”
孟逐溪无辜道:“我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肯定就不过去了。”
“你一个人过去的吗?你说的庄园,里面其他人有没有跟你一起过去?”
“没有,他们忙着打麻将。”孟逐溪说着总算想起来了,“对了,你们可以派人去通知一下他们吗?我怕他们晚上打完麻将没看到我,会以为我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不急,等你初步解除嫌疑之后,我们自然会通知你的家属。”安全官员继续问,“你去那里做什么?为什么要画战训图?”
孟逐溪感觉有点冤:“那不是战训图,那是我的毕设。”
提起这个就扎心,孟逐溪于是又再一次巨细靡遗解释了关于她的毕设是怎么没能交上去、学校又是如何再给她一次机会并要求她在五一之后提交新毕业作品的。
孟逐溪怕连累周淮琛,还特地略去了周淮琛替她当家长那部分,绝口不提他名字,只说:“不信你们去问我学校!”
倒是周淮琛看了她一眼,主动对安全官员说:“她毕设这事儿是真的,我当时就在现场。这部分我会向上级打报告说明情况。”
另一名安全官员问:“既然是补毕设,你为什么不把之前的作品再画一幅出来?还要大老远跑到小鹿岭去?”
孟逐溪直接就被这个问题给问得懵了一下,旋即直了直小腰,立刻耐心地向对方科普:“警察叔叔,您可能不了解我们这个专业,我跟您说哈……”
两名安全官员肉眼可见脸上的肌肉僵了僵。
只见孟逐溪身子微微前倾,漆黑的眼睛又圆又亮:“我们这个专业对原创性的要求特别高,我之前的画没能交上去就丢失了,在不能确定它有没有被泄露的情况下,我就不能再用了。因为如果它已经泄露被别人用了,那我再交同样的画,就很可能会被反指抄袭剽窃。普通的美术生沾上了抄袭,那就是羽毛全毁,更别说我这个是毕设,如果涉嫌抄袭,那我就没办法毕业了,搞不好还会被退学。那我都已经念了十多年的书,好不容易快熬到头结果被退学,那我多亏啊……所以我得重新画,不仅要重新画,我还要画得更好!”
“更好?”
孟逐溪说得上头,脱口而出:“对,气死何琪!”
“……”
孟逐溪说完,对上周淮琛的眼睛,目光缩了缩,连同着身子也往椅背缩了缩,又讷讷补了一句:“不是有句话说,最好的报复是成功吗?”
周淮琛:“……”
她成不成功他不知道,反正她现在是成功把自己关在队里了。
安全官员问完话,又检查了她的手机。好在她只是画了一幅画,没有拍照,而且目前这幅画的因果和来龙去脉也有证据支撑,能够初步解除她的嫌疑。
孟逐溪被允许可以由猎豹队暂代向家属报平安,但国安部门还需要对她的通讯记录和社会关系做进一步的调查,以彻底排除她的嫌疑。
他们带走了孟逐溪的手机和那幅“毕设”,她背包里剩下的那些画板画具,在检查过确认没有问题后暂时交由猎豹队保管。在最终调查结果出来以前,孟逐溪需要暂时留在猎豹队。
考虑到她现在还不能跟外界联系,周淮琛将她安排在特警队宿舍。带她过去的路上,小姑娘还没有意识到她接下来几天的生活将会多么无聊,跟在他身后,竟然还有些天真的兴奋。
“宿舍?是你住的那种宿舍吗?”
周淮琛委实不知道她在兴奋什么,“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我是住你隔壁吗?”孟逐溪更兴奋了。
“当然不是。”周淮琛侧眸瞧了她一眼。
孟逐溪眼睛里此刻已经完全不见了最初的忐忑,白净的小脸映着灿烂的晚霞,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扑闪,里面的光比晚霞还要灿烂。
周淮琛都给她整无语了,好笑地提醒:“你不是被邀请来度假的。”
孟逐溪“哦”了一声,这才收敛。
猎豹突击队是一支全员军官组成的特种队伍,他们身姿挺拔,步履有力,或穿着常服,或穿着作训服,走在路上见到周淮琛,两脚一并,打一个板正的军礼,铿锵有力喊:“周队!”
那个画面很热血,连孟逐溪也被感染,忍不住悄悄多看了身边的男人两眼。
她之前在外面总共见过周淮琛三次,即使他硬朗的五官和眼神自然透出一股子凛然正气,但她总能捕捉到他藏在骨子里的痞吝乖张。
毕竟是张口就能让她v他500万作为他跟她哥分手费的男人,还跟她说什么他跟她哥是兄弟,长兄如父,四舍五入他都能当她爸爸……这种人仿佛压根就跟板正两个字挨不上边儿。
他散漫,桀骜,像是什么都不能让他上心。
但是在小鹿岭和这里,她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周淮琛。
他威严、冷肃、谨慎不苟,即使是他认识的人,他也半点不会徇私。他有上心的事并且一直在担当——他只忠于国家和人民。
迎面有风吹来,孟逐溪忽然注意到远处一大片场地上趴着一排特警,他们身上穿作战服,头上戴头盔,全副武装,肩上扛着狙击枪,却久久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孟逐溪下意识想问他们趴在那里做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就只是好奇地频频往那儿看。
也不怪她好奇,那么几个大活人趴在地上、扛着枪一动不动,是个人都得多看几眼,确定是真人还是蜡像。
周淮琛自然察觉到了小姑娘那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
让她没事儿去什么小鹿岭?胆子也忒大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算没有误打误撞遇上他们训练,也不怕被山里的猛兽给吃了。
周淮琛好心地主动开口:“他们在进行长时间狙击训练。”
“长时间?狙击训练?”孟逐溪懵懵地问,“狙击手的枪不是要快吗?”
“快指的是出手快,但出手快的前提除了技能,还有专注力。出任务的时候,你不知道目标什么时候会出现,或许几个小时,或许十几个小时,这期间目标随时都有可能会出现。一名合格的狙击手需要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时刻保持专注,在目标出现的刹那,一击即中。”
周淮琛话音刚落,远处似呼应一般,“砰”的一声,忽然传来枪响。
声音被距离削减,不再惊心,那是远方的目标出现,狙击手的子弹出了膛。
一枪过后,狙击手又沉寂了下去,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和草地融为一体。直到孟逐溪彻底走远,也没有再听见过枪响。
孟逐溪忍不住问:“他们训练一次要在那里趴多久?”
周淮琛:“七小时。”
孟逐溪震惊:“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那要上厕所怎么办?”
“训练的时候不允许上厕所。”
孟逐溪咋舌。
她想起自己上学上班,让她坐一个小时她都觉得好累,而这中间她甚至还能玩会儿手机摸摸鱼,很难想象特警们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么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扛着枪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整天,还要时刻保持专注力,在目标出现的刹那一击即中。
更别说还有今天在小鹿岭让她撞见的18小时扛圆木行军,连续18个小时扛着几百斤重的圆木在崎岖的道路上奔袭。
这样的训练无疑是严酷的,而他们无数次挑战极限,只是为了更好地守护国家安全,人民安稳。
这一刻,在孟逐溪心中,那一句“你的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真正地具象化了。
她忽然有些汗颜,向周淮琛承诺:“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小姑娘花儿一样的一张脸,娇娇嫩嫩的,此刻的表情却有种说不出的坚毅,她严肃又倔强地注视着周淮琛的眼睛,让周淮琛莫名想起自己当年宣誓的画面。
周淮琛被她这个冷不丁的“宣誓”给宣得怔了一瞬,旋即忍俊不禁:“你说出去也没事儿,这些不是秘密。”
“诶,不是秘密吗?”孟逐溪摸了摸鼻子。
周淮琛已经走远了,孟逐溪连忙加快脚步跟上去,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如果不是秘密,你可以再多跟我说点儿吗?”
周淮琛:“……”
这小丫头是真的会得寸进尺。
“等你彻底解除嫌疑再说吧。”
等解除嫌疑的过程是有点艰苦的。
孟逐溪虽然住的是宿舍楼,但宿舍却是给她“定制”的宿舍。单人间,有一个阳台,带独立卫生间,此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电话、没有手机、甚至没有信号,不允许和外界联络。一日三餐有专人送来,虽然没人看守,但原则上不允许离开宿舍,有特殊情况向长官申请。
“长官是你吗?”孟逐溪心怀侥幸地问周淮琛。
周淮琛一脸不近人情:“你觉得是不是我,有区别吗?”
孟逐溪点了点头:“嗯,那就是你。”
周淮琛:“……”
孟逐溪忽然笑眯眯凑到他面前,小小声地说:“你不能亏待我哦,长官。”
周淮琛闻言挑了下眉,心说他怎么就亏待她了?
就她目前这样,已经是他在不徇私的底线上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不然她现在人就不是在他这儿,而是在派出所了。
周淮琛来兴致了,后背靠上宿舍大白墙,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反问:“我怎么就不能亏待你了?”
宿舍配的一米二的床,不宽,白床单还有一股淡淡的阳光的味道,应该是来之前周淮琛才让人铺上去的。孟逐溪放松地往后一坐,人悬在床沿,双手撑在两侧,仰头笑盈盈地望着周淮琛,问他:“知道什么是缘分吗?”
周淮琛乐了,一条腿微曲,靠在另一条腿上,整个人比起刚才的严肃,彻底放松下来。
大概是因为听到了一个实在好笑的笑话。
“警察和嫌疑人的缘分?”
这间宿舍不大,进门左手边是卫生间,正中放了一张一米二的床,靠窗边放了一张茶桌两把椅子,往外是阳台。远处,有操场上训练的口号声传进。
男人靠在玄关的墙面,孟逐溪坐在宿舍的床沿。
孟逐溪一本正经纠正他:“不是,是亏欠和被亏欠的缘分。”
周淮琛:“……?”
啥玩意儿?
他怎么还亏欠上她了?
孟逐溪一板一眼向他解释:“你看,我根本就不是间谍,也从来没有做过违反道德和法律的事,你非把我带回来接受调查。行吧,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是每一位公民应尽的义务,我愿意跟你回来的。但现在调查已经初步解除我的嫌疑了,如果你还不对我好点儿,那你就算是亏欠我了。”
“周队长,你有没有听说过因果?”孟逐溪煞有介事地问。
周淮琛:“……”
他听没听说过,他都感觉自己要被这丫头套进去了。
孟逐溪双手往后滑,微微撑着自己后仰的身子,以一个十分放松愉悦的姿势,仰脸对着周淮琛:“就是说,人生在世,欠的债总是要还的,不在这里还,也会在那里还。你看,你如果现在亏欠了我,将来可是要拿别的还的。”
她身上的裸色开衫微微下滑,又滑得不多,刚好露出一点点小巧白皙的肩膀。开衫里面是一条v领修身的吊带连衣裙,真丝,掐腰,布料到小腿长度,上面大片印花像莫奈笔下的油画,朦胧且绚丽,衬得她露在外面的肌肤白得晃眼。
周淮琛移开目光,哼笑了一声:“拿什么还?”
孟逐溪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腿在床边轻轻晃荡,柔美朦胧的大桃花眼直直看着他,说:“周队长以身相许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