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军从愣神中缓过来,目光再次缓缓的环绕车间,李厂长和叶总工的期盼,车间工人有的惭愧,有的还不服气,种种神情不一而足。
顾维军晒然一笑,上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小心的从裤兜里将手绢掏出来擦掉油渍,才竖起右手的食指,缓慢的开口:“工人师傅们觉得我年轻,经验不足,我理解。”
“毕竟,我的确是还在不断学习的阶段。”
“但是如果各位师傅十年、二十年之后问我,我依然回答,我还在不断学习的阶段!”
“刚刚李厂长讲了,咱们的工作也是要不断学习的,不然的话怎么才能实现赶英超美?”
“这句话深深的触动了我!”
“咱们在学习,在发展,人家英国、美国就不发展了?”
“既然李厂长要我说,那我就畅所欲言。”
“如果,我说的不对,请各位工人师傅们随时打断我!”
“没有人回答么?”顾维军等了几秒钟看没人回答,自己说出了答案:“内径4、外径8!”
“咱们之前是学的苏联老大哥,可是各位工友知道么?苏联老大哥也是十分缺乏高端机床,需要从西方采购的,原因就在于工作的精密度。”
突然有工人高声插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机床生产和装配时差了一丝,那它生产出来的设备,偏差就会至少增大到一毫!”
“为什么?”
“另外,我先声明一下,我现在虽然是主要搞技术,但是我之前是红星轧钢厂的工人!”
“你还敢插话了?”
眼看有的工人师傅们不服气想要反驳,顾维军放下零件,又换了另一个,举高后摆了摆,“咱们中国有句古话,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可是加工出来的零件呢?”
“咱们虽然不至于一下子上升到无尘车间的程度,但是干净、整洁、咱们还是可以做到的吧?”
“就是为了保障机床的精密度!”
顾维军的声音逐渐抬高:“咱们的机床是加工其他设备的工业母机啊!”
“内径5、外径9!”
“
“咱们都生产了这么多年的机床了,一年就上千台,根本就没出现你说的这些问题!”
顾维军微笑着对李厂长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真的没有问题么?”
“这句话用在机床这种精密的设备生产上再适用不过。”
看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过来以后,顾维军在组装车间里漫步而行,从地上捡起一个烟头,高高举起,“
李厂长勃然大怒,“徐良平,你这個臭小子给我站出来!”
“十丝一毫,十毫一厘,等设备再加工出来最终的工业产品,最终的偏差就会是一厘!”
“如果没有问题,那我们国家真正高端的工业产品,为什么一定要高级钳工师傅来二次精加工?”
“不就是因为机床加工出来的零件不达标么?”
这时,车间的技工师傅们没人反驳了,顾维军又走回到自己的图纸旁,将卷好的图纸举高,厉声质问:“我知道工人师傅们都怀疑组装不起来是这份图纸的问题!”
“可是,有谁了解过这份图纸的技术理论么?”
顾维军眼神锐利的从车间众人脸上扫过,继续严肃质问:“我要告诉大家,这份图纸的技术来源是西德!跟傻大黑粗的苏联技术是完全两个方向!”
“追求的就两个字:精度!”
“我把这份机床图纸拿出来是准备将新机床应用到京城二汽的发动机制造上面打孔的!”
“我告诉大家,但凡是这个机床被勉强组装起来后使用,如果误差偏离过大,那么对发动机的整体性能影响是非常大的!”
“本来是96马力的发动机,能达到70马力就顶天了!”
“而法国、德国的发动机甚至可以达到100多马力,这一加一减是设计的原因么?”
“不是,核心就在加工精度上!”
顾维军再次停顿,将图纸放下,目光缓缓的再次扫过组装车间的众人,发现有的人依然是不以为然,但是也有不少人流露出了思索之色
看来还没达成一致啊
也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怎么可能就凭自己一个外人一句两句话就完全有所改变呢?
顾维军深吸一口气,转身正视李振顺厂长和叶总工,面容整肃,“李厂长,我下午会写一份西德通快机床公司的生产制度流程,请安排某位同志找我拿一下。”
“然后请各位工人师傅们传阅看一看,学习一下,是否可以借鉴和改进工作方法?”
“这份机床图纸,我就先带走了。”
“如果贵厂的同志们,依然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的严重性,还抱着苏联老大哥的那一套不放,不肯打破?”
“那么,这套图纸留在贵厂,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顾维军拎着图纸,转身就要离去,李厂长大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顾维军身边,一把拉着他的胳膊,大嗓门再也压不住的大喊:“顾工,请您留步!”
“您可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啊!”
“咱们改!”
“马上改!”
“您说怎么改?我们就怎么改!”
李厂长的眼睛红了,眼眶带着一丝水汽,“我老李是打小日本的时候就已经在华北机器厂干活了!”
“咱们那时候的华北机器厂,都是用着很多清末的机床加工枪管,连炮管咱们都做不了。”
“所以,那时候打小日本的时候最怕遇到坦克啊!”
“等50年的时候,朝鲜战场上,咱们的战士也都拿着多国武器,为什么?咱们没有自己的武器啊!”
“苏联到中后期才支援我们一些落后的武器装备,咱们还都拿着像宝一样.”
“咱们现在新中国,工业也有了,飞机大炮也有了,可是咱们还是落后啊,咱们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啊!咱们也是要继续发展,赶英超美啊!”
“顾工,你看看咱们这些工人同志们,咱们多少个工厂都是咱们从一点一滴干起来的?”
“只要给咱们定下目标,咱们就一定能够达成!”
叶总工也赶到顾维军身前,同样激动的拍着胸脯,“没错,顾工,就没有咱们完不成的任务!”
顾维军迟疑的看着李厂长,又看了看组装车间的技术工人们,安慰道:“李厂长,我懂您的想法,也理解您,但是这项工作还是要咱们工人师傅们思想上有所转变。”
“我们可以的!”一个头发白的工人师傅率先走出来高声承诺,之后又带动了几位工人师傅高喊:“我们可以的!”
最后,所有的技术工人们全部都站了出来,神情坚定,“我们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