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到了九月,霜白叶红,秋意愈浓。
伍长贵白日巡视各处绸缎铺,晚上回家先换了身衣衫,再去正厅。
又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水仔细洗手,擦干,才在主位坐下。
妻子柳氏爱洁净,这么多年在她的影响下,他这套流程早就习以为常。
“晚上更凉,你怎么还换了件薄衫?”柳氏摸了摸他的袖子,埋怨道。
伍长贵笑了笑:“不冷,从外面回来一进屋里,反倒觉得燥得慌。”
对面的伍婉娘笑吟吟开口:“爹爹是在酷寒塞外待过的人,又身强力壮,不输当年,这点降温自然是不怕的。”
伍长贵朗声大笑,还是闺女懂自己,不像那臭小子,只知道吃。
埋头大吃的伍方被老爹提溜起来,问了问白天上学的情况,照常被训了两句才得以坐下。
伍长贵看了眼菜色,一眼瞧见餐桌中间摆着一罐金黄色的,像是酱料,又不太像的吃食。
“那是什么?”
伍婉娘迫不及待回答:“爹,这叫秃黄油,温姐姐白日送来的,你猜猜用什么做的?”
伍长贵仔细瞅了瞅,“看着有蟹黄。”
“正是呢,”柳氏笑道,“温小掌柜说现在秋蟹正肥,用了二十几只新鲜大闸蟹才熬了一小罐这秃黄油。”
“爹,黄油特别好吃。”伍方早就忍不住,没等爹爹来,提前挖了一勺拌饭,吃得那叫一个香。
伍长贵执起勺子:“大闸蟹我喜欢,那得尝尝。”
秃黄油金黄、橙红交错相间,颜色漂亮极了,大颗大颗的蟹黄泡在一汪黄灿灿的油里,嗅之浓香勾人。
“爹,温姐姐说秃黄油只用了蟹黄和蟹膏,一点蟹肉没掺,不管是拌饭还是拌面,都是极好吃的。”伍婉娘一口一个温姐姐,像是她的嘴替。
拌饭,简单。
舀一勺秃黄油搁在米饭上,一接触到热乎乎的米饭,微凉的黄油迅速往下陷,将米粒染成了金黄色。
搅拌一下,每一粒米都包裹上蟹黄和蟹膏,一大勺送入口中,太鲜了,鲜到掉眉毛!
看着是满满的黄油,吃起来却不腻,唇齿间充斥着秋蟹丰腴的独特醇香。
大口吃蟹黄的感觉很过瘾,沙沙的颗粒感,绵密细腻,混着柔嫩的蟹膏,滋味真是妙极。
伍长贵别的菜一口没夹,仅就着秃黄油,几口便干完了一碗饭。
伍婉娘则特地让后厨煮了一小碗面,秃黄油拌面,鲜美无比,别有一番好滋味。
要不是柳氏怕一下吃多了秋蟹,寒着身体,温仲夏送来的一小罐秃黄油一餐就能被伍家四口吃完。
最后剩了小半罐,被柳氏强制合上盖,留着明儿再吃。
柳氏咂摸着嘴里残存的鲜美滋味,感慨:“平日我最怕吃蟹,拆了半天也只得一点蟹黄蟹肉,要做这么一罐秃黄油,可以想见得费多少事,温小掌柜真是用心了。”
伍长贵点点头,温仲夏这人确实细心,有毅力。
自从商队把她要寄的东西带走后,她依然隔三差五地给伍家送吃食,送便送了,从不会次次追着问“商队到哪儿了”“几时能有回音”等种种问题,是个有分寸的聪明人。
算来商队走了有俩月,不出岔子的话,现在船约摸已经行到广州地界。
商队会在广州停留一段时间,卸货、装货,等到返程回来估计入冬了。
原本伍长贵打算等到商队带回温旬的消息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和温仲夏合作,但现在看到她的态度后,他改了主意。
眼前正好有个合适的机会。
伍家在东京有一间大绸缎庄,六七间绸缎铺、成衣铺,伍家出的绸缎、衣裳样式精美,品质好,销量高,可以说在整个东京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些铺子每日要接待大量客人,其中自然少不了贵族富绅。
招待这些人不能怠慢,只要进来,哪怕不买就随便看看,也得好吃好喝地供着。所以伍家铺子每日需要购买各种点心、吃食,以备不时之需。
以前这些吃食主要是从几家常合作的点心铺购买,方家点心铺就是其中之一。
上个月,伍婉娘去了趟方家点心铺回来,痛斥方家的人偷偷模仿温记百味的珍珠奶茶和蛋糕,还仿成了个四不像,实在没脸没皮,缺乏商业道德,令人不耻。
伍婉娘不仅自己不再去方家买东西,还劝说父亲以后不同他们合作。
伍长贵自己作为商人,对方家的做法并不奇怪,商人就是逐利而生嘛,很多店铺都是靠着你学我,我抄你才起来的。
不过方家这么做,变相说明一件事,温记百味的点心确实与众不同,有发展潜力,而方家自从老东家去了之后,越来越固步自封,没了新意。
不过两家的合作自然不能像个人那般说不干就不干,他们之间签了供给契约,单方面撕毁得赔钱,所以至今仍是由方家供应。
但如今正好两家的契约马上要到期了,如果按以前来说,可能会续约,不过伍长贵现在觉得不如把这个机会给温仲夏。
一来温记百味做的蛋糕、蛋挞等点心名气越来越大,其他点心铺都没有相似的,拿出去招待客人有面儿。
二来她会做人,一做了好吃的东西都巴巴想着送来,妻子、儿女对她都是大加赞赏。
三来他看好这个小娘子,未来不可估量。如今和她做买卖,可能还便宜,等哪天她做大了再想合作,成本不知道高多少。
“让温记给咱们的铺子送点心,这个主意好啊,”柳氏不住地赞道,“她做的点心好吃又好看,咱们的贵客肯定喜欢。”
伍婉娘更是喜不自胜:“爹,我早说不要和方家点心铺合作,还是温姐姐的手艺更好,现在怎么样,还是得听我的吧。”
“是是,咱们闺女慧眼识人,为父以后要多向你学习。”伍长贵作势朝她拱了拱手。
伍婉娘自然知道父亲在打趣自己,笑得羞红了脸。
唯有伍方没听懂大人在谈什么,一双小胖手还想趁父母、姐姐谈事的关头,悄悄去偷桌上的秃黄油。
还没碰到就柳氏发现,“啪叽”拍了一下他的手,没吃到的伍方气鼓鼓。
主意打定后,伍长贵马上便约了时间,请温仲夏见面详谈。
那可是伍家的绸缎铺,天降一笔这么大的买卖,温仲夏怎么可能不接受?
对她来说,这笔买卖相当有了固定、稳定的销售渠道,而且供应的是那些有钱有地位的客人,更加有利于温记百味突破圈层,获得更加广阔的知名度。
温仲夏感激道:“伍老爷,承蒙看重,温记必当尽心尽力,保证不让您失望。”
她当下便和伍长贵谈定了一份供给契约。
伍家的铺子对点心需求量大,自然不是全部从温记百味订,她人手紧张,也供不了那么多,只需负责其中一部分。
但就这一部分,伍家给的报酬那也是相当丰厚,比单独在食店里卖赚地更多,伍家是真的有钱,又大方。
谈成了一笔大买卖,整个温记百味的人都很欢喜。
温仲夏也借机开了个全体员工大会,一场会议下来,内容是总结过去的经验教训,展望未来,让大家继续努力、认真做事,干得好,每个人月底、年底都有福利。
金水、成七娘、李田田已经跟着温仲夏开过几次会了,如今淡定得很。
周二丫她们三个新来的,头一回经历这种场面,坐在一个响亮。
温仲夏很满意,年轻人嘛,就得朝气蓬勃才行。
对于这次合作,温仲夏格外重视,将她上辈子学过的各种中式、西式点心在脑海里过了个遍,列出一张单子,尽量想多给那边提供不一样的东西。
伍家的一间绸缎铺中,两位贵女带着丫鬟结伴上门,一进来管事马上请她们进雅间入座。
这种客人是不可能让她们站着外面挑选绸缎布匹的,那得把货送到她们的跟前,供她们选择。
要是看中了成衣,也不用自己试穿,太麻烦,找来身材相似的女伙计替她们试,给她们做参考。
贵女们对着手上的缎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点评着,看上去兴致缺缺,正犹豫要不要换一家时,伙计及时给她们端上了茶点。
一看到那托盘上的精美点心,她们刚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去。
“以前你们家没上过这种点心啊。”
管事忙上前笑着介绍:“这是我们专门为贵客准备的新鲜点心,别处都没有的,这个热饮叫豆乳奶茶,这是焦糖布丁,这个叫做千层蛋糕。”
“蛋糕我知道,”其中一贵女道,“是不是那家温记百味做的,它家的奶油蛋糕味道很不错,我吃过两次。”
“有那么好吃?我怎么没听过。”另一人好奇。
管事笑着奉承:“贵客果然慧眼如炬,这正是温记的点心,这几道都是温掌柜研究的新品,他们本店都还未推出,两位贵客是头一波尝到的。”
一听是新品,说什么也得吃了再离开。
千层蛋糕可真漂亮啊,切开的横截面真是一层一层的,数不清多少层,一层奶油一层蛋糕胚,同时还夹杂着青色的葡萄,怪道取了这个名字。
吃到嘴里香甜绵软,可口极了。
“布丁,这个名字又怪又蛮有趣的,有点像豆腐。”
焦糖布丁最顶上一层是深褐色的焦糖,光滑如镜,
质感像豆腐,但吃起来比豆腐更嫩,口感丝滑,浓浓的蛋香味在舌尖缠绕。
脆脆的焦糖微涩,布丁又很甜,两者交融之下,竟是绝配。
两位贵女吃得津津有味,管事也没有站在一旁干看着,马上让伙计去拿了几匹最新的绸缎来,在旁边卖力介绍起来。
或许是吃了甜食,心情好起来,或许是这绸缎料子真的好看,总之两位贵女从一开始的没甚兴趣,到最后人手买了好几匹,让伙计帮着送到马车上去。
管事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们走时还把豆乳奶茶带走了,说是要在路上慢慢品味其中甜软的滋味。
这种大客户一出手买了这么多东西,带走两个杯子算什么,管事双手奉上,要是不够,再多带几杯都成。
还是东家有头脑,只是小小换了家点心供应商,他们绸缎铺几日的买卖愈发好了。
伍家和温记的这次合作,可谓是双赢。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开心,方家点心铺此时就乌云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