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位贵女一来,把温仲夏刚出炉的蛋挞一扫而光,吃不完打包带走。
她们还一人想买一个奶油蛋糕,不过店里没存货,只能预订。
订,订个大的!
看到她们在预订簿签上自己的名字,温仲夏仿佛看到一大把铜钱掉进自己的钱匣子,满满当当地溢了出来。
赚到钱的感觉,真好。
安萍吃得欢实,说话却别扭,就是不能痛痛快快地夸赞东西好吃。
不过临走时,她却留下一句:“挣到钱了快换大地盘,弄个雅间,我包了。”
温仲夏笑了笑,她倒是想开个大酒楼呢,但做买卖不能好高骛远,得脚踏实地,稳扎稳打。
一到八月,有件大事便提上日程——准备中秋月饼。
月饼在大宋还可以叫做“月团”或者“小饼”,这个时候的月饼大多是蒸熟的,而非烤制。
“这次预订的月饼分量有些多,你们做得过来吗?要是吃力,我去和祭酒大人说一声,分一半出去。”
中午的餐桌上,杭曜来吃饭,并带了一则好消息。
中秋节那天太学要给一批出类拔萃的学生发月饼当做奖励,这个习惯持续了多年,以前都是交给膳堂。因膳堂新招的管事和厨子还在整合当中,故而这次要找外面的店来做。
在好几个备选的点心铺和食店当中,温记百味因深受学生喜欢,脱颖而出,高票当选,得到了祭酒大人的同意。
不过按照每斋综合品评前三名的学生都有一份算,这个单子至少得做上六七百个月饼。
杭曜担心温仲夏逞强接下,到时候把自己累坏了。
“做得过来,我接。”温仲夏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这么好的机会,不接才是傻。
离中秋节还有十天,现在开始做来得及,实在不行,她可以招两个短工。
“祭酒大人还有学生们如此信任我的手艺,我要是不接,岂不是辜负了他们,”温仲夏笑意吟吟,“杭博士,你回去尽可告诉祭酒大人,我保证完成。”
杭曜无奈抿唇,他就知道她不会拒绝。
于是便把太学的要求细细讲给她听,要是双方都没意见,太学那边还会送来一份契约书,约定好交货数量、时间和报酬。
不愧是第一学府,很有法律意识。
谈完中秋月饼订单的事,杭曜犹豫再三,开口问她:“上回给你的书好看吗?”
“好看,我快看完了,看完便还给你。”温仲夏只有晚上睡觉前才有时间翻翻书,练练字,还得在脑海中翻译文言文,看得不快。
杭曜忙道:“不着急,你慢慢看,要是看完了,我那儿还有几本。”
温仲夏笑道:“多亏了你写的那些批注,不然有些地方我都看不太明白。”
杭曜想起自己当时随手写的那些东西,莫名有点慌,应当没有乱写什么吧。
此时店里客人不多,温仲夏才有时间坐下来和他说说话。
杭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发髻上,依然是一根素净的珠钗。
她喜欢简单的首饰,要么是珠钗,要么是朵小珠花,简约雅致。
杭曜的手放在桌子底下,摸了摸藏在袖口的东西。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现在送?
不行,旁边两桌还有客人。
要不等她进了后厨,跟进去送?
正当他纠结时,温仲夏忽然站起身,笑着走向门外。
一个戴斗笠的老大爷挑了两担子石榴来卖。
“好大的石榴,长得真好。”温仲夏拿起一个红黄色的石榴,又大又饱满,摸着就润润的。
老大爷撩起汗巾抹一把脖子上的汗:“掌柜的,这是俺家自己种的石榴,刚摘下来便挑来卖了,新鲜得咧,您要的话,俺给你便宜点。”
这大爷时常挑着蔬果来卖,新鲜,品质好,温仲夏每次都收。
中秋前后正是吃石榴的好时节,新鲜的石榴也能做甜品,温仲夏干脆要了半担子。
老大爷一下卖掉了一半,喜不自胜,连忙帮着把半担子石榴拎进去。
温仲夏从中拿了两个大的,塞到杭曜手里,眼眸弯弯:“杭博士,给你,下午吃着打发时间。”
杭曜哑然失笑,他的东西还没送出去,倒先收了她的礼。
“多谢,我……”
话还没说完,两个学生从温记门口小跑过去,嘴里喊着:“快点,前面好像打起来了。”
杭曜闻言眉间蹙起,搂着石榴道:“我过去看看。”
温仲夏望着他的背影,也跟了过去。
太学门口摆摊的地方围了不少人,温仲夏挤进去一瞧,竟是卖芝麻胡饼的成娘子家的摊子出了事。
案台倒了,桌上的面团和胡饼乱七八糟掉了一地。
而成老头正将一个学生摁在地上,左手紧紧勒住那学生的领口,右手握成拳头,就差揍了上去,被旁边的成娘子死死挡住了手腕。
“爹,您别这样。”成娘子眼圈泛红,嗓音哽咽。
成老头又气又急:“他这般对你,你还替他说话?”
“不是的,爹,有事咱们回家说,这儿闹大了不好看。”
“今儿我非要打死这畜生。”
别看他年岁大,但成天揉面做事,手劲很大,底下的那学生被他压得完全无法挣脱,只能喊:“救救我。”
旁边有学生想帮着劝一劝,被成老头犀利的眼神一瞪,顿时吓得后退。
杭曜找了个认识的学生,把那两个石榴交给对方好好拿着,自己上前。
“成大叔,他是我的学生,有什么事情您和我说,先放开他行吗?”杭曜走近几步,说的有礼有节。
成老头正想继续发泄,一听是杭博士的声音,神情软了软。
杭曜继续道:“如果他做错了事,我一定还您个公道,你信我。”
成老头瞪着底下那学生,终究是粗粗地叹口气,放下拳头,松开膝盖。
那学生好不容易爬起来,转身便想跑,被杭曜厉声呵斥:“站住,不准走!”
温仲夏连忙走到成娘子身边,轻声问她到底发生了何事。
成娘子神情痛苦地望了那学生一眼。
温仲夏在二人间来回打转,似乎猜到了一些,便道:“这里人多说话不方便,不如到我的店里去谈吧。”
成家父女没意见。
那学生很不情愿,是被杭曜强制过去的。
到了店里,温仲夏知道女孩子有些话当着男人的面不好说,拉着她去了后院,徐袖也跟了过去。
原来那学生叫范复,是她的情郎。
二人相好已有一段时日,没想到,范复表面上对她你侬我侬,私底下却时常去逛妓馆,在那里也有相好的。
她爹成老头知道后,气极了,找到他想要理论。
起初范复还不承认,后来也不装了,承认自己去了,并说之前都是成娘子一厢情愿。
他是堂堂太学的学生,不可能和一个摆摊的商贩之女成亲。
那番话太伤人,成老头听不下去,二人在摊子上起了争执,吵着吵着便动了手。
“呸,又是个负心汉!”徐袖愤愤骂道。
温仲夏也气得骂了一句:“该死的渣男。”
成娘子说到伤心处不免掉泪,闻言不解:“渣男是什么意思?”
“额,就是该死的负心汉。”
回到前厅,杭曜想来也已经知道了,正在厉声教训范复。
“逛妓馆?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杭曜训了他一通后,范复竟还觉得自己没错。
“杭博士,我又没给她家下定,你情我愿,怎么就成始乱终弃了?我可从来没许诺过什么,是她自己想嫁读书人想疯了。”
温仲夏和成娘子刚好走到桌边,听到这话,成娘子脑海中嗡地响了一声,脸色霎时变白。
成老头青筋爆起,捏紧拳头,当时又想动手,被杭曜拦住。
范复往后躲了一下,结结巴巴道:“你,你敢打太学的学生,我上衙门告你去。”
看着他那张不以为意的嘴脸,温仲夏抿了抿唇,上前一步,端起桌上的茶杯,冲他脸上一泼。
一刹那,所有人都呆住了。
温热的茶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去,范复反应过来,跳起来,咬牙切齿:“你疯了!”
温仲夏眼神冰冷:“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①,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告衙门?我看上了衙门到底是谁没脸!”
“你……”范复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扭头质问,“杭博士,你就这么看着自己学生被羞辱吗?”
杭曜也站起身,比他告了一个头:“你以后还是不是我的学生,不好说。”
范复霎时面如金纸。
“成大叔,我现在带他回去把事情弄清楚,回头定给你一个答复。”
太学那边已经敲了上课的钟,范复走时被杭曜训地头都抬不起来,杭曜的怀里始终抱着俩石榴。
范复一走,成老头瘫坐在椅子上,满脸的皱纹,像是苍老了十岁。
“女儿啊,我早说了不要跟这种读书人来往,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路子人,现在可怎么办,别人怎么看你?”
男人逛勾栏在旁人眼里算不得什么,他们背后指指点点更多的还是女人被弃。
成娘子无言以对。
成老头长叹一口气,抹了把脸,出门时,佝偻着瘦削的身躯。
“爹。”成娘子和温仲夏匆匆告辞,忙追了上去。
徐袖望着父女俩的身影,叹息:“真是作孽啊。”
温仲夏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胡饼摊没开,不知道成娘子怎么样了,杭曜那边暂时没有消息。
一直等到天色黑了,温记正要关门时,成娘子来了。
“温掌柜,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借住一宿?”
“没问题。”
成老头还在生气,父女二人在家吵了一回,她实在待不下去。
为这事,她从中午到晚上,水米未进。
“金水,你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给成娘子做点吃的来。”
“唉。”金水马上跑去厨房。
成娘子起身想拦:“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吃不下东西。”
温仲夏把她按在长凳上:“多少得吃点,那负心汉还没认错,你可不能倒下。”
“就是就是,再说你还有老父亲,不管遇着任何事,身体不能垮咯。”徐袖给她倒了杯茶水。
成娘子望着她们二人,心中一暖:“你们不要叫我成娘子了,叫我七娘吧。”
金水见厨房还有点没用完的面团,便手脚麻利地做了道油泼面,这是掌柜教她的一道吃食。
煮好的宽面上撒上蒜末和辣椒面。
“滋啦!”
滚滚热油泼上去!
成七娘原本真的没胃口,但闻到油泼面鲜辣油香的味道,舌头不禁动了动。
“油泼面要搅拌开,大口大口的吃,吃完心情会好一些。”温仲夏将面碗推到她面前。
成七娘到底是没忍住,拿起筷子将面条挑起抖落,彻底搅拌开,每根宽面都裹上那层厚厚的喷香油辣子。
面条厚实且筋道,辣椒和蒜末被热油一激发,又香又带劲,和面条的柔韧结合在一起,令人欲罢不能。
成七娘的胃原本饿得打结,此刻几口油泼面下肚,似乎又在呐喊吃不够。
吃着吃着,她干脆端起碗来,大口嗦面。
一碗油泼面见了底,鼻头冒着汗珠,细细的刘海儿黏在额头上。
“痛快!”
憋了一下午的闷气似乎也被这碗香辣味美的油泼面冲散了。
看到成七娘舒畅的模样,温仲夏心底默默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像七娘这般爽利的性子,不可能为了个臭男人要死要活。
填饱肚子,又去冲了个澡,身上穿着徐袖一套闲置的衣裳。
四个女人围坐在徐袖的房间,说些女人间的私密话,温孟冬一男的,不准参与。
成七娘心情好了一些,打开话匣子,说起和范复认识相好的经过。
范复时常到胡饼摊买饼子,见成七娘长得清秀,又开朗大方,便经常搭话,而成七娘呢,确实一直对读书人额外有好感,梦想着有朝一日嫁个读书人,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父亲一开始不赞同,但她一根筋,不听劝,天真地以为二人是两心相悦,甚至心里默默筹划着等他在太学念完书,可以谈婚论嫁。
哪知道那范复斯文的外表下,竟是个嫖虫。
要不是被她发现他身上带着一方女人的香帕子,还不知要被他蒙骗多久。
不幸中的万幸,她和范复相好以来,只牵过小手。
其实他曾想更进一步,不过成七娘虽没读过书,但家风严,深知女孩儿重名节,洁身自好,亲密事只能等成亲了再做。
“温掌柜,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不愿意,他才去勾栏找女人?”成七娘实在不解。
“自然不是了,”温仲夏盘腿坐着,“有些男人天生劣根性,管不住下半、身,和你毫无关系。”
“错的是男人,女人千万不要怪到自己头上,你做的一点都没错。”
幸好七娘没被他骗身,不然这个时代,女孩儿一辈子就被毁了。
温仲夏又转头叮嘱金水,以后看男人定要擦亮眼睛。
金水还从未想过这些事,听得脸上有些臊,但也认认真真记在心里。
成七娘听到温仲夏大胆的言论,颇为惊诧,不过心里确实好受些。
“得亏没被他占便宜,只是给他花了些钱,就当买个教训吧。”
徐袖瞪大眼:“你还给他花钱?”
“他说读书用钱的地方多,要买书买文房四宝,还要给博士送礼什么的,别人都做,他不能不做。”
“他是外地来的学生,有时周转不灵,我便拿了些钱给他用,说是借,但也没要他还过。”
温仲夏愈加气愤:“骗心还骗财,分明是诈骗犯。”
这钱,说什么也得讨回来。